学文,究竟是林奕含的福还是孽?
看完林奕含的访谈视频,如坠冰窖,寒从脚起。
这不是一段控诉诱奸犯的视频,而是林奕含从更大的文学与美学的架构下对作品与自我的剖析。
她笔下的诱奸犯不止有现实原型,还可以远溯至胡兰成,而她的困惑和折磨则起于诱奸犯畸形的内心与外在呈现的浪漫语辞之间的矛盾:一个犯罪者如何可以温情脉脉地、如同什么罪恶都没有发生一样地说着美丽的情话?甚至,你无法否认这种语境有其自身的美,即便是畸形的。林奕含相信“诗言志”的传统,力图将外在的语辞与人内心的真实情感对等,然而最终却发现她所信仰的文学艺术世界,她所倚靠的语言、修辞和笔墨都不过是矫饰,一切都不可信赖,一切都无可避免地分崩离析。
同样是为文者,我完全能够理解林奕含。我了解人的语言和文字以“诗化”的方式表达出来时,并不一定是本心的写照,好比一遍说着誓言一边背叛的人并不鲜见一样。诗言“志”中的“志”可以译为intention,也可以译为what’s on one’s mind,诗不一定反映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欲望,但完全可以成为服务于该欲望的工具。尤其是当文字和语言承载着重重典故,因反复套用而成为模式化的表达时,它更适合作为一件被把玩的艺术品,而不是一面镜子。但对于很多将生命与文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人来说,尤其是在“人”“文”二字难舍难分的中国文化传统中,将两者割裂无异于整个世界观的崩塌。我知道有因文字而过着浪漫生活的人,也有以书写作为拯救自己的稻草、摆脱抑郁症的朋友,而对于林奕含,文学世界的毁灭却不幸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上述是我以一个为文者的身份所作的分析,但同时作为一名女性主义者(或女权主义者),我必须申明的是,我并未试图归责于林奕含本人或者文学。文字的道德归属是书写者,文学本身不该为此承受任何污名。而林奕含在痛苦中挣扎多年,可见她很努力地想要与自己和解,可是最终依然无法摆脱自身的“耻感”,而这种“耻感”,完全是一种社会文化中的产物,是完全可以通过人力来进行扭转的。正因为在社会压力中她已无路可走,才会转而依托文学。
在看相关报道和她的访谈时,我意识到犯罪者以及林奕含的父母在其中常常缺席,而“美女作家“的身份却被常常提及乃至纳入吸人眼球的标题。可以设想的是,如果社会停止对受害人进行道德批判和污名化,从小父母能够进行正确的性教育,并给孩子提供支持,告诉她“不是你的错”,帮助她维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在孩子逝世后依然不主动追责犯罪人,那很可能并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地步。
别说什么“愿世间再无林奕含”,而是说“愿世间再无强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