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我是在老街长大的孩子。那时候周围还没有这么多楼房,大家都住在青瓦的平房里,有的平房还带二楼木头地板的阁楼,回了家是不关门的。那时家里是连着铺子的,铺子门口就是块空地,小伙伴们只要走过都会喊声自己。下雨天,雨水会顺着青瓦从屋檐成线淌下来,像极了有灵气的帘子。
铺子背后就是块院子,放学后院子里聚集一大波小屁孩一起跳橡皮筋、树坑里打弹珠、翻游戏牌。邻居家的老奶奶就坐在把竹椅子上,那竹椅子旧得坐下去时会嘎吱响,竹子表面光滑的锃亮,用大人的话讲是有人气儿的椅子。老人家坐在门前,摇着把破蒲扇,看着我们一群小孩子一旁闹。
等到有饭菜的香味了,谁家大人在家门口喊一声某某回来吃饭了,我们就知道今天该散场了,然后一边散一边约定吃了饭出来晚上逮蛐蛐或者萤火虫。也有翻游戏牌输红了眼的,不肯走,势必要赢回来,直到哪家大人等开饭等不及了提根棍子出来,然后一窝蜂跑得飞快,剩下个被家长灰溜溜的提溜回去。
院子里也不知道是哪些种得花草,墙角都是杂草,没人管。晚饭后,大家洗了澡去草丛里翻蛐蛐,或者拿个矿泉水瓶儿打上孔装捉到的萤火虫。男孩子们皮得很的,草里钻一钻,刚换的衣服就又脏了,等各自回家了便能听到他家传出来的一阵劈头盖脸的数落。
那时的老街,每天都很热闹,甚至有点吵闹,隔音不像现在这么好。尤其是饭点前后,老人家们的家长里短,小孩子的嘻戏打闹,夹杂着男人们划拳声,家里父母数落孩子的声儿,硬生生的吵闹成一段有声儿的回忆。

那时人儿小,懂不得什么是害臊。吃过邻居阿姨做得超级大饼,喝过街头阿婆做得凉糕凉虾,以至于到了后头,不管谁家做上点点心小吃的,总会往我们这几家有小孩的家里送点。有几年隔壁家住的是个做手工糖的主儿,就是米花糖、花生糖、橘红什么的,总喜欢去看着他家锅里熬麦芽糖,那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糖浆里,下一刻就会变成各种形状的香甜。
记得有段时间放学后不会立即回家,和小伙伴在一处石头上享受一根冰棍的时光,大抵是最单纯的快乐。吃着冰棍,看着屋顶那些各种形象的雕刻,我们互相扒各自听来的故事,以前这处旧宅子是什么人家住,学校里最近又有什么新鲜事儿,那时放学后到吃晚饭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的,却不是因为作业写不完。

后来大家都去了新城区买房子、工作,甚至学校也渐渐搬离了老街区,老街便彻底安静下来了。自己辗转求学,家里也落了新居,去老街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偶尔走在老街的路上,只能看到零零落落的几个老人在路上走,安静的像以前那些从未发生过。街道比以前干净了,杂草少了,那些我们小时候看不懂的带好看屋檐的房子都成了文物建筑,进不去捉迷藏了。好多地方变了,好多地方却也没变,至少每走一处,我都还是能一一想起,以前那扇带小门的房子以前住着我的同学,这家门口的树以前在夏天会结果子来,那个小院子里以前是有葫芦的,我们以前喜欢在哪块石头上吃冰棍。有时不知道是自己记忆太好,还是执念太深。

老街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冷清下来,如同还住在这里的老人们,安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楼房离老街越来越近了,老街离大家越来越远了,可是这里的风,这里的墙,都知道老街的过去,我也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