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2
店小二端上酒,呆呆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年轻妇人。 妇人光亮乌黑的眼中,泛着胭脂的色彩,唇似乎由点在清冷泉水中一滴朱红墨汁洇染散开而成。她颈项雪白,面容沉静娴淑,长长的裙裾拖在地面。向小二道谢后,她继续看向窗外,窗外正飘着雪,一轮明月半掩于夜空上,风尚且很小,凛冽的寒气被酒馆的炉火拦住。 妇人正在听些什么。 “喂,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条路上的怪事?”斜对桌一个着布衣的樵夫大汉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就起了兴致,端着酒挪着下酒菜过去。 妇人仍端坐着,轻轻抬起香袖,将沉花的温酒拾起,细酌一口。 “据说啊,这条路远些地方,有家妖精居住。”樵夫装作诡谲的语气,放下酒杯,朝围过来的人扫视一眼。 “哦!我大概也听说过这件事!”另一个汉子惊呼道。 樵夫摆摆手,示意噤声。 他接着说:“每到风大雪大的夜里,那间妖精居住的茅屋就亮起灯,招呼过路人去那儿休息。” “过路人进去后,会得到盛宴款待,大吃大喝一气。那家妖精,则会笑眯眯地看着。在那个客人未注意之际,影子一点一点在墙上放大,笼罩整间屋子。而那些进去的人……” “会怎样?”听众冒着冷汗,急呼。 “再也未出来,也许尸骨无存。”樵夫压低了嗓音,拿起酒杯,抬头喝了一口。风忽然刮了进来,松明点的灯火摇摇晃晃。 听众脸色煞白。胆大者也灌了一杯酒,稳住颤抖的手,问樵夫:“那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樵夫幽幽地笑了笑,“我曾认识一名武士,他调查此事许久,准备充分后前往除妖。虽然失败了,但在舍弃一只胳膊后逃了出来,将这事告诉我在内的一些朋友,不久也死了。” 店家呼叫着打烊,人们纷纷散去,怀揣不安疾步归家,生怕背后风中忽然伸出巨大的影子。 妇人站起身,打起伞,提着一只灯笼离去。步履窈窕,身影茕茕,略显清瘦。伞上桃花艳丽,似乎在白雪中散发着馨香;灯笼在已经大起来的风中却稳稳竖立,光线温和地拂过鹅毛的雪。在风的底衬下,跫音清晰,消逝在酒馆所能远眺的天际。 妇人将灯笼挂在茅屋上,那樵夫却在门前笑眯眯地等她。樵夫忽然变成一个漂亮的男孩模样,纤细柔软的手臂抱住妇人的腿,像少女羞红了脸,发间藏着两只小而尖的耳朵。 “对不起,妈妈。”男孩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晃着,由红色渐变为底部的白。 “为什么要这样呢?”妇人宠溺地拍了拍男孩的头,眼睫细细半合,柔和地俯视。 “我不想让那些人来我们家。”男孩看着妇人身后伸出的断去一半的尾巴。那是一个临死前的武士因误会忽然砍下的。 妇人轻轻抱着他,发出叹息。她想起自己身为人的丈夫。若丈夫当时在雪路上,能有一家接待他的人,他就不会饿死,更不会尸首被野兽分食,一点不存了。 妇人将男孩抱起,走入屋内,将伞放在墙角。窗外寒风凄凄,卷着大片雪花呼啸而过。她又想起酒馆那些人恐惧的面孔,心中涌起酸涩,暗自神伤。 他们哪里知晓,妇人作为妖精,有预知身边之人短暂时间内生死的能力。她虽无法改变生死,但招呼每个注定埋葬于雪地喂食秃鹰的人进来喝上一杯,吃上一顿,让他们得以在温饱的休憩中安然死去,然后葬在后山上,根据饭时打听的消息亲自盖上碑石,让逝者安息。 妇人安抚男孩入睡后,拣出杯碗,准备好一桌饭菜,斟好酒,合眼静静对桌坐下。 在这荒唐纷乱的世道里,风雪不绝。可小小的茅屋外挂着一盏灯笼,屋内柴火哔剥作响,热食的香气透出素净的窗户。这一切,在遥远且空荡荡的雪路上坚定伫立,等待着每一个自世间返回的归客,为荒芜的山平添一股暖意。 屏鳥 201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