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根手指头
和室友聊天,讲到一个事情。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是六指,他的右手的大拇指边上,很无辜的长出另一根手指头。
室友在听完我讲的,补充说小孩子是最恶毒的。当时班里有人说,六指男孩是身上有病,会传染,谁和他接触,谁也会长出六指出来。很多同学因为此,就不和他玩,尤其是那些漂亮的活泼的女孩儿,爱美嘛,女孩儿。不过那时候都是男孩和男孩玩,女孩和女孩玩,大家也觉得没事。但是孩子天不天真我不懂,但是冷暴力这回事只有当事人知道,其他人都很天真。妈妈的,我长大就长大了,不记得那些。
我也和他玩,但是不常玩,我那时候有自己最好的朋友,那种一起上下学,课间打闹的好朋友。他也有吧,有很好的朋友,我记得是有。
对了,他说话还结巴,我突然想起来。还好吧,班里有比他结巴更严重的男同学,就是那种只要他上课回答问题,全班同学都跟着揪心的严重。大家对于六指男孩的关注点还是在六指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打娘胎就带出来的额外的拇指。那个手指不能动,就算他握拳,那根手指也是明目张胆地竖着。孤独的竖着。它也想和其他手指一起伸直弯曲伸直弯曲,灵活可爱。但是不能。
我要说的是那件事。就是有一次上学来早了,我和他,六指男孩,还有其他几个同学都站在班门口等拿钥匙的同学开门。
他就站在我的旁边,吃一袋干脆面当早饭。他看见我在看他,就问我要不要吃。我包里其实有早饭的,但是我说要。我馋。
然后,然后他就用他那只长着多余拇指的手伸进袋子里给我抓了一把捏碎的拌好调料的干脆面。我接住了,然后吃了。
我要为我辩解一下,我对他和他多出来的手指没有任何异议。但是在他用那只手做抓和递的动作的时候,我想的是怎么拒绝他。我没有,我不好意思拒绝他,曾经的我,今天的我都没有办法拒绝别人对我的好意。我在接过来并且吃那一把干脆面的时候,我有一点恶心。
就是那种生理上的恶心,膈应,起鸡皮疙瘩,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这种。我在吃的时候想的是他的手指,我咽下去的时候,想的是他的手指。当时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回事,我没有一点嫌弃他的意思。那个无辜的手指,我小学就已经读了点书,也看电视,知道这是天生的,不会传染。但是我就是恶心。对于他的为人,他也是顶好的人,他分享他的干脆面给我,他对我对其他人没有任何恶言恶行。但是我就是恶心。那种感觉一定很特别,深刻,我所以现在都记得。但是,我隐藏地很好,他没有发现,他因为分享而产生了满足感,所以对我笑。
这种因为异己而产生的不适感,我在我后来的日子里见过很多次,或者说经历过很多次。只是我成了那个“异”,那个“不同”,那个可怜的孤零零的多余出来的拇指。所以我能够理解,应该是了解,那种因为不同而产生的恐惧,和宽不宽容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恐惧本身。学心理学的应该能找出更好概念去形容这些。我不行,我是一个差劲的人。
后来到今天的我,没有资格去评价任何一个“特别”,无论是好是坏。我只记得十几年前的我,面对着一个小指头,我的反应是被我偷偷掩盖的恶心。我承认我是一个龌龊虚伪的小人,那时候的我,今天的我一直都是。
我没有想穿裙子,我没有想改换生殖器,我爱我爱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我不成功,我自卑自负,我勇敢和懦弱,我丑我帅,我高我矮,我爱他,我爱她,我只能是我自己,我代表不了任何人。可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或者说改变我成为那个多余的手指的这件事。
后来我读《局外人》,有点绝望的书。我倒觉得亲切。原来我所没有搞明白的事,别人曾经尝试着表述了,并且小心的解释了。只是那种因为“异”产生的隔离感,我现在还经历着,加缪他自己呢,死了,他也帮不了我。
我记得老师说集体的时候,我的孤立无援地窘迫着,我无法融入一个群体中,并且从群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我终究也是第六根手指头,一个局外人。
后来那个六指男孩转学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也没什么,我很多人都是认识了一下,此生就不再遇见,习惯就是了。听说他长了长,就做手术把那个多余的手指切掉了。也许他也没切,因为我也是听说,这样最好,没切。
当然了,我只是讲了那个六指男孩和班里同学不找他玩,但是他分享了他的干脆面给我,他人很好。后面的我都没给室友说,我就是那个多余的手指,这种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我隐藏地很好,掩饰自己,小学就会的技能,现在都炉火纯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