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昨晚下班后，我就疾奔火车站。
差十分钟发车，不枉我满头大汗。初春的夜幕刚刚垂下，空气中又弥漫开了肃杀的味道。
掏出手机，他发来了微信。忘了有多久没有和他联系了，我承认我是一个恋旧的人，心里不能彻底抹去他的印记，那删除微信也是自欺欺人。
他有点反常，至少与我记忆中的他有些不一样。他失去了高冷寡言的样子，不断没话找话，还鲜有地开起了玩笑。我本来想在火车上眯一会，他不停地骚扰我，令我睡意全无。
火车快到站时已是深夜，我回了他句，我到家了，改天聊。便静音手机，下车后找到哥哥的车，回家去了。
第二天是老爷子的生日，我特意请假回家给他过生日。我要是不回家，他酒后肯定打电话数落我，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杂种，你爹的生日过一个少一个了，你还不回来。如果他只骂我小杂种，我才不在乎，小杂种也是老杂种生的。可是他后面那句话，会让我承受不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他说过一次这样的话，就够了，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即便我来去匆匆，累的半死，但陪老杂种过个生日，也确实过一个少一个。
躺在家里的我的小床上，被单有洗衣粉的味道，老爷子还是不肯用洗衣液，这劣质便宜的洗衣粉味道一闻就知道他没换我给他买的洗衣液。
掏出手机，看到他发来的消息，他说，我们复合吧。
我没回他，心想，你这肯定是又失恋了，每当你失恋时才想到我的好，不过也就是矫情一会而已。我才懒得陪你演戏，我太累了，没有回他，沉沉睡去。他说的这话自己都不可能当真，我才不会自作多情。
今天一早，一家人就忙活开了。其实，主要是嫂子和哥哥在厨房里忙，老爷子喝着茶，看着电视，我哄着侄子，顺便打下手。
我和侄子剥蒜，他一瓣瓣包好，剥好一瓣，就用肉嘟嘟的小手举到我眼前，说，叔叔，你看我剥得可以吗？
可以，可以，真能干，比你叔叔小时候能干多了。
他得到鼓励，笑得很开心，继续卖力剥。听到他这话，老爷子搭话道，你叔叔这话说得不假，他小时候有你爸爸宠着，就没干过家务，都这么大了，我过生日，他都不会给我做个菜，你可千万别学你叔叔。
我想呛回去，正巧有人敲门，哥哥抢先一步去开了门，而后，我听到他惊呼，快看，是谁来了？
我转身过去瞧，是他来了，满脸堆笑，手里提着一堆礼物。
我爸应了过去，也有惊呼的感觉，这不是，这不是那大小子嘛！
我们家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哪怕这人只来过我家一次，哪怕他上次来我家的时候我们还是在上大学，哪怕他来过后就消失在了我家人的世界里。
那年老爷子生日，我妈还在，是我上大学的第一年，也是我哥哥新婚第一年。现在想想，那一年是最团圆，最开心的一年。家人最齐整，妈妈的笑容犹在，老爷子也没像现在这样脾气随和，还有他，我的男朋友，以同学的身份陪我到我家，给我爸过生日。
他在我面前高冷，在长辈面前，却是嘴甜得要命，甜得有些社会上的世故。那天在酒桌上，啥也不懂的学生孩子样的我，被他比的没了存在感。他酒量好，会说话，老爷子那么有气场的人，都被他灌得、哄得，真有了乐呵呵的老寿星的模样。
后来，他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再来过我家，也没再给老爷子过过生日。
再后来，我妈离世。老爷子突然像没了主心骨的人，从一座屹立不倒的石人变成了软绵绵的听儿子话的老头。我妈走的第一年，我们全家人都没心情给他过生日，那一年他生日，我也就没回家，于是他打电话数落我和哥哥的不孝，还将后来身体的每况愈下归结为没好好给他过生日。
过年的时候，他自言自语说，你们想你们的妈，我知道，我也想她，可是，家里没个热闹劲，我这活着的，受不了，你们不给我过生日，这就是作孽。
有他这话，我们不仅不敢不给他过生日，还把他以后的每个生日都过得很隆重。
哥哥埋怨我，你同学来，你也不早说声，我好去接他啊，还是这么不懂事。
不是我不跟你说，是他压根没跟我说好不好。我还想他早不理我晚不理我，偏偏昨晚不要脸和我说话是因为吃错什么药了，原来是为了今天这一出。
他满脸堆笑，还特意大老远过来给我爸过生日，我就是有不满，也不可能把他赶出去。我不理他，继续陪侄子。
他倒是自来熟，和我嫂子打招呼，陪老爷子聊天。那架势，仿佛我才是拘谨的客人，他才是这家的小儿子，既热情，又孝顺，会说话，懂得讨老人家开心。
听他虚情假意地问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又惺惺作态陪不是，说这些年只顾着忙工作了，也没来给老爷子过生日。顺便他再自夸自己记性好，还记得老爷子的生日，这次是不远千里来给祝寿的。他还洋洋自得，说没想到家里人都记得他这个小儿子的老同学，他以后一定常来看望老爷子。
我心想，你可真不要脸，这几年没见，比上学那会儿更世故了。你恬不知耻地自称老同学，殊不知在场的人有好几个知道你不是老同学，有人说你是老情人，你也百口莫辩，只是懒得揭穿你而已。
就这么听他说着，我想着我们过去的种种，突然，小侄子说，叔叔，还剥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蒜瓣已经在碗里堆起了尖。
很快，亲戚们都来了，也到了开席的时候。
大家把酒言欢，说着吉祥话，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还完全是顶替了我这家里小儿子的角色的架势，给我爸敬酒，与我哥哥一起给亲戚们敬酒。他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我哥哥也出奇地高兴，他一杯，我哥跟上一杯，两人喝了好多好多。
看他们喝酒的样子，老爷子特高兴，夸他们，真好啊，这才像我儿子的样子。
听了这话，我懒得说什么，继续陪我怀里的小侄子喝着果汁。
看他们停不下来的样子，我嫂子坐不住了，眼看着宴席也接近了尾声，她提醒我让他们哥俩去房间里休息一下。
于是，我一边肩膀扛着一个男人，把他们驼到了卧室的床上。
看着他们酒醉的样子，我觉得他们才更像一对，我就是个电灯泡。
是我哥哥在迷迷糊糊之间先说的话，他说，兄弟，谢谢你今天能来，你哥是真高兴。你们两个的事情，我弟早就告诉过我了。你们喜欢男人这事，我是想不通，可是，我弟过得不容易，我知道，我这做哥的，没本事，帮不了他什么。眼下我妈走了多年了，我爸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可是我这做哥的，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我给他老人家生了孙子，我媳妇也孝敬他，我这也算帮我弟的忙了。别以为我不懂你们的事情，你这趟来啊，你想做的事情，做哥的支持你，支持你们，只要你对我弟好就行。要是你对他不好，下次我就不是和你一起喝酒了。
说着，哥哥起身作势要揍他，拳头还没下去，他重重摔在床上，睡了过去。
我把他往床边移了移，躺在了他们中间。
我是在和他分手后不久向我哥哥出柜的。
那时我心情极度郁闷，也是在我爸生日的时候，从来不喝酒的我，喝了好多，而后醉地走不成路。不过我酒品可以，没有耍酒疯，只是哭，不出声的那种哭。
也是在这个房间，我哥把我抱到床上，像小时候搂着我睡觉的姿势那样搂着我，跟我说，弟弟，有啥事跟哥哥说说，喝闷酒消不了愁，借酒消愁都是卖酒的说的屁话。
我就借着酒劲，跟我哥哥出了柜，顺便说了我和这个混蛋的情史。
他没有说话，微闭着眼，我知道他没有睡着。我握住了他的手，握住他手的一瞬间，我竟有种触电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想到了我与他第一次躺在床上的感觉。
这手，比我记忆中的粗糙了不少。分手这么多年，偶有的联系，我都没问他过得如何，工作累不累，一个人孤单不孤单，他的那些男朋友对他好不好。我用冷漠屏蔽他与我的过去，心像被坚冰覆盖，也是被这坚冰保护着。
在握住他手的刹那，我听到了心里冰碎的声音。
是我先说的话，我说，这就尴尬了吧？你以为你演技好，没想到别人早看穿你的心思了吧？来来来，继续演下去，我倒要看看你脸皮有多厚。
他没有说话，轻轻摩挲我的手。
一阵沉默之后，他突然起身，压在了我身上。我又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即使来得突然，即使有尴尬，但这种压迫感带来的欲罢不能又让我不能推他下去。
他俯下身，脸颊贴在我耳边，终于开了口，他说，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我沉默不语。
而后，他嘴唇顺着我的脸颊移了上去，轻轻地给了我一个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