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谢德庆行为艺术相关的摘录材料
在紐約的前四年,我下班後總是在工作室來回踱步思考藝術應該如何去做,卻什麼也做不出,內心充滿挫折感,直到有一天突然意識到,這個思考和度過時間而什麼都沒有做的過程本身就是一件作品。我的作品就是在講這個,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度過時間。你是你自己國度的王,選擇什麼方式度過時間?國王與乞丐都一樣,做了很多事,或是什麼都不做,對我而言沒有太大區分,都是度過時間,度過生命。
而只是每小時地標註時間。但從社會政治角度去闡釋是有窄化的可能,這當中有一種哲學層面的思考,就像西西弗斯一直在推石頭上山,石頭滾下來他又推上去,有時候你對抗命運的方式,就是儘力地去做荒謬的事情。
探討生命存在、時間流逝這種本質問題,這不管是不是藝術家都該有對生命的一種探究。
還有沒有能力去提出一種新的推進方向?沒有的話我就不要畫蛇添足。
謝德慶的作品除了處女作「自囚」藝術涵蓋有宗教禪學的理念以外,其他如「打卡」、「戶外生活」及「藝術‧生活」都是非常社會的,他把生活中最平凡的一面帶到藝術的領域來
謝德慶的作品除了處女作「自囚」藝術涵蓋有宗教禪學的理念以外,其他如「打卡」、「戶外生活」及「藝術‧生活」都是非常社會的,他把生活中最平凡的一面帶到藝術的領域來
弗蘭茲.卡夫卡、杜斯妥也夫斯基、尼采和存在主義影響了我。當我感覺到我的繪畫變得越來越空洞,只有我的左手在運動,因此我決定要採取行動。我聽到某些大學生說,在西方的新的運動叫做偶發藝術和概念藝術。我並非真正了解這些語辭的意義,但是單單這些語辭已經對我造成了衝擊。我跟著我的直覺走。我買了一台超8的攝影機,停止畫畫,開始做行動
卡繆(Camus)所詮釋的西西弗斯對我自己的自我革命來說提供了巨大的靈感。在我的生命裏,反叛、背叛、犯罪、懲罰、受苦和自由變成一種循環。
「我待在我的 工作室思考藝術而並沒有生產任何東西,這種方式本身可以變成一件藝術作品。我已 經浪費了我的生命四年,而我已經準備好要透過藝術的形式,再浪費一年 。對我來 說,生命就是一個籠子:並不是以政治的意味來說,而是以存在者的孤立來說。渡過 時 間 、 呈 現 思 考 的 過 程 就 是 這 件 作 品 的 概 念 。」
暴力為了在保持暴力的狀態下成為紀錄,就不能使用刀刃來行使暴力,而必須使 用「機 器」來 行 使 暴 力。謝 德 慶 的 時 間 測 量 裝 置 較 之卡 夫 卡〈在 流 刑 營〉裡 的 裝 置,有 過之而無不及。謝德慶的身體在真實時間裡忍受極度疲勞與任務執行的痛苦,猶如影 像中打卡鐘上靜止的分針與不停轉動的時針,兩種時間指標的分裂,讓它們變得鋒利 無比,打卡鐘上的註記條目不斷由機器上反覆上升與消失,但藝術家的藝術時間卻好 似 他 身 上 的 毛 髮,在 整 個 機 器 裝 置 中,冉 冉 滋 長,表 述 了 另 一 種 時 間 感 的 開 展。小 說 中 的外來旅行者與操作機器的軍官,在此合成為真實時間與藝術時間之間隙中的受刑 者,然而,謝德慶穿梭在他的機器性配置之間隙,我們無法從他臉上讀出細微的受苦 表情。他只是凝視著自己設置的16釐米攝影機裝置,為此留下時間測量員的層疊化時 間註記。
謝德慶的時間測量,從一個固定景框開始。透過自立法規式的聲明,使「籠子」像 一個固定的長時延取鏡,一個企圖把藝術冥想難以捕捉的性質與力量加上框架的顯 影機器, 透過囚牢造型的機器性配置,謝德慶創造了一種禁閉系統的幻影,籠內的空 間與物件被他以微分化的方式加以區隔,牆壁上留下如雕刻般的365道刮痕,以及無 言的黑白影像生活照片,這是一種對時間的間接感知式的固定空間切片測量。謝德慶 創造出一種對於時延的機器性配置,並創造出分化性的事態聯結關係。在「籠子」的 每日的肖像攝影中,他直視著攝影機的眼神,卻似凝視著另一種時間,對應著下一件 作品「打卡」中的運動視線,也對應了觀者此刻的凝視,或未來觀者的凝視。
第二種時間測量的機器性配置,謝德慶動用了16釐米攝影機鏡頭,透過與打卡
47. 以下的評論論點,抽取改寫自筆者在《現在之外―謝德慶生命作品》的書信體文章〈雙重流放:追尋一位時間測量員〉, 從方法論來說,本文屬於評論與翻譯的行動研究,同時生產出筆者完整的評論觀點,因此,這樣的抽取與改寫,在文體與 文脈上的重置,突顯出筆者行文時的反思的位置。簡單的說,本文乃是原本書信體文章的研究前言或研究背景的問題釐 清,雖然時間上較為滯後,但就行動研究的詮釋歷程研究方法論上,它卻需要如此的反思與重置,以完整呈現筆者論述所 對應的謝德慶評論史。原文參見龔卓軍,〈雙重流放:追尋一位時間測量員〉,《現在之外―謝德慶生命作品》,頁383- 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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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行為表演轉向與當代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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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的自拍像,將一年8760個時間切片加以串接,一樣是固定的景框,原本自拍像內 部的人體、指針與打卡紀錄開始晃動、旋轉與反覆上升,一種絕對微分化的時延蒙太 奇,在運動影像中得以建立。亞德里安的文章,已很準確地分析過這些不同質影像中 的差異時延。
這一次,同樣在謝德慶那間由工廠廠房變造成的工作室,他規定自己一年中必須 進進出出8760次,去完成一小時一次的打卡行為,持續一整年,疊合著真實界中的勞 動者、藝術界中的行為表演藝術家與象徵界中穿著制服的受制約者,謝德慶如同小說 家卡夫卡,但他創造的是一個配置了多樣時間測量機器的流刑營。
暴力為了在保持暴力的狀態下成為紀錄,就不能使用刀刃來行使暴力,而必須使 用「機 器」來 行 使 暴 力。謝 德 慶 的 時 間 測 量 裝 置 較 之卡 夫 卡〈在 流 刑 營〉裡 的 裝 置,有 過之而無不及。謝德慶的身體在真實時間裡忍受極度疲勞與任務執行的痛苦,猶如影 像中打卡鐘上靜止的分針與不停轉動的時針,兩種時間指標的分裂,讓它們變得鋒利 無比,打卡鐘上的註記條目不斷由機器上反覆上升與消失,但藝術家的藝術時間卻好 似 他 身 上 的 毛 髮,在 整 個 機 器 裝 置 中,冉 冉 滋 長,表 述 了 另 一 種 時 間 感 的 開 展。小 說 中 的外來旅行者與操作機器的軍官,在此合成為真實時間與藝術時間之間隙中的受刑 者,然而,謝德慶穿梭在他的機器性配置之間隙,我們無法從他臉上讀出細微的受苦 表情。他只是凝視著自己設置的16釐米攝影機裝置,為此留下時間測量員的層疊化時 間註記。
第三件「一年行為表演」,時間測量員謝德慶出外散步,並且決定不進入室內與 任何庇護空間。這次,景框跟著開始運動,整個機器性配置轉移為謝德慶的步行與戶 外生活過程。謝德慶把生活紀錄攝影的照片、每日行走地圖的註記與經過剪輯的動態 紀 錄 影 像,分 別 處 理。藝 術 家 的 身 體 變 成 了 時 延 的 空 間 書 寫 針 頭,在 1 9 8 1 至 1 9 8 2 年 的 曼 哈 頓 城 市 與 市 郊 空 間中 遊 走。雖 然 上 述 三 種 影 像 的 組構(照 片、地 圖、紀 錄 片),看 起 來 延 續 了「 打 卡」的 三 重 時 間 註 記,但 與 前 兩 件 的 時 間 測 量 註 記 不 同 的 是,曼 哈 頓 戶 外空間的延展,使他的時間質性變化顯得較前兩件劇烈,謝德慶戶外生活歷程的影像 迴 圈,至 少 在 地 圖 上,呈 現 了不 規 則 的 散 射 線、靜 止 點 與 某 些 時 段 的 放 大,甚 且,紀 錄 影片中還保留了某些聲音的痕跡。謝德慶的機器性配置,保持著與物質和事態本身的 接觸和對應。
評論.翻譯與抽象機器:以謝德慶作品為例
Critique, Translation and Abstract Machine: A Study on Critiques of Tehching Hsieh’s Works
謝德慶走的是接近同化於戶外「遊民」與「流浪者」的生活底層路線,是一種類 近、幾 乎 疊 合 於 那 些 紐 約 局 外人 的「遊 民」和「流 浪 者」的 生 活 方 式。這 比 較 像 是 又一 次 的 「 雙 重 流 放 」, 而 不 像 是 在 進 行 「 同 化 」。 謝 德 慶 選 擇 了 本 來 屬 於 他 們 這 些 局 外 人 的異樣時間,疊合在其藝術家時間顯影機器配置中。然而,除了因此經歷紐約百年來 最寒冷的嚴冬之外,暴力的陰影揮之不去。當時仍然是非法移民的藝術家,不僅因為 路邊巷角的一席容身憩息之地,與一位市民產生了鬥毆,還進一步牽引了國家法律機 器的連動。
在紀錄影像中,猶如電影中的動作影像,謝德慶嘶吼著被拖進了警局。這個被拖 進室內法律空間的瞬間,是謝德慶在時間測量過程中的重要時刻。因為,在這一刻, 藝術家的「例外狀態」時間幾乎已經被推迫到極致,成了一條無法彌合的時間裂縫。 謝德慶的時間測量機器配置,觸及到另一個容貫平面的抽象機器――法律。遊民、流 浪者、藝術家、非法移民、被侮辱者、受暴力攻擊者與暴力防衛者,這些「法外」的狀態 與 角 色,把「戶 外」這 件 作 品 提 昇 為 一 則「局 外人」藝 術 家 的 存 在 寓 言。在 法 的 門 前,憑 著一些局內人的既有藝文報導,在最後一刻,藝術家意外把觸腳伸進了真實法律的時 間領地,獲取了一小塊「法外」與「法外」時間的疊合樣本,置入其藝術時間測量層疊領 地中。
第四件一年作品「繩子」,時間測量的尺度不再是孤獨的步行,而是以八英呎的關 係影像――繩子所造成的關係紐帶,做為時間切片的基本素材,這是另一種機器性的 配置,關係性的機器配置。這裡所說的關係,不僅僅是指男性謝德慶與女性琳達.蒙 塔諾的關係,就琳達明確的藝術家身分,後來被永久封存的每日對話錄音帶,以及以 日常生活快照為形式的每日照片來說,如果我們稍稍拓寬「影像」這個詞的意涵,採用 哲學家柏格森的「image」用法,而將665卷錄音帶中的聲音磁軌、那一條束縛住兩人 腰 部 的 繩 索 也 視 為「i m a g e」的 一 種 的 話,這 件 作 品 所 留 存 的 關 係 影 像,較 大 程 度 指 向 兩位藝術家的心理狀態與關係張力,而不再那麼尖銳地指向謝德慶個人的抽象機器。
彷彿「戶外」已經實現了一項極大化的外部流放,到了「繩子」這件作品,雖然形式 直 指 「 關 係 」 的 時 間 測 量 , 但 不 論 在 維 持 近 距 離 卻 「 不 能 相 互 碰 觸 」, 或 者 是 在 影 像 上 可 以 更 加 精 緻 的 處 理,卻 只 留下了 較 以 往 更 粗 糙、更 封 閉 的 紀 錄 內 容,譬 如:3 6 6 張 標 有確切日期的照片中,雖然有幾張回返到「戶外」的場景去,似在呼應與聯結著先前的 「 戶 外 」, 但 是 , 有 2 4 張 顯 現 的 只 有 日 期 和 全 黑 或 全 綠 畫 面 , 另 有 3 張 甚 至 直 接 拍 了 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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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行為表演轉向與當代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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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 上 書 寫 的 「 F I G H T 」, 其 中 一 張 廁 所 俯 視 場 景 的 「 F I G H T 」, 更 讓 人 感 覺 到 一 種 冷 冽的日常凝視。此外, 一開始就決定永遠封存665捲錄音帶,更是透過時間測量的力 量,嚴格拒絕彼此的再聯結、拒絕外部的聲音介入內部的關係中。
第五件「沒有藝術」形成了一種趨向抽象機器的配置:一位作家無法宣稱他的寫 作 就 是不寫作,但一 位 行為 表演 藝 術 家,卻可以 如 此 聲 明。然而,筆者 認 為 謝 德 慶 留下 的 不 只 是 一 份 聲 明、一 張 海 報、一 份 年 曆,也 就 是 說,這 件 作 品 不 只 是 一 個 概 念。它 還 包 括 嚴 格 的 執 行,包 括 對反 於「繩 子」中既有 的 紐 約 藝 術 圈 生 活方 式,遠 離 藝 術 圈,回 返到生活的時間,重新去測量藝術的時間。
這 一 種 反 向 測 量,也 涉 及 到 前 四 件 作 品 與「沒 有 藝 術 」和「 十 三 年 計 畫 」在 時 間 質 性上的濃度差異。前面四件「一年行為作品」的時間測量機器配置,可以說進行的是 時 間 的 「 粹 取 」 與 「 濃 縮 」, 屬 於 高 張 力 的 時 間 樣 本 ;「 沒 有 藝 術 」 和 「 十 三 年 計 畫 」 的 時間測量機器配置,則是時間的「釋放」與「舒張」,是一種稀釋化的動作。在勞動上, 趨 向 「 非 藝 術 」( n o n - a r t ) 的 概 念 。 這 是 一 種 減 法 式 的 雙 重 流 放 : 透 過 創 作 , 主 動 遠 離 藝術圈的時間節奏,透過創作,解消創作自身的時間顯象。這是屬於稀釋化的時間測 量 機 器 配 置。但 與 此 同 時,經 由 去 作 品 化 的 作 品 形 式,卻 又 形 成 了 新 的 事 件、新 的 創 作 脈 絡。在 此,藝 術 家 的 生 活 時 間 漸 漸 開 始 包 裹、封 包、覆 蓋了 藝 術 時 間,唯 二 的 缺 口, 就只有那張年曆海報與那紙聲明。
按 此 類 推 , 謝 德 慶 的 下 一 步 , 勢 必 得 對 付 「 生 活 」、 面 對 「 生 命 」了。 依 照 雙 重 流 放 的邏輯,「十三年計畫」的基本弔詭,就在於它還得要從「生活」本身再進行自我流 放,再 往前推,這當然將 指向死亡。而本 文 主張,藝術家在 此處,用抽象機器輕輕推開 了死亡。
時 間 本 身 無 可 測 量 , 能 測量的只是它的質性變化、力量起伏與種種回憶與夢想的軌跡。從「一年行為表演」到 「十三年計畫」,時間濃度由高度張力的粹取轉換到漸漸舒緩的稀釋,測量的尺度變 化,就等於謝德慶要展現的不同時間質感。
本文據此主張,從六件作品的系列整體來看,謝德慶有一個明確的抽象機器,亦 即其時間測量觀念。它穿越在這六件作品構成的二十二年容貫平面上,使它們連貫起 來,同時,它又貫注在個別層疊中的具體物質與事態中,使這些聯結的物質與事態有 了另一種生命。
評論.翻譯與抽象機器:
以謝德慶作品為例
Critique, Translation and Abstract Machine: A Study on Critiques of Tehching Hsieh’s Wor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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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卓軍
Gong Jow-jiun
國立臺南藝術大學藝術創作理論研究所博士班 副教授兼所長
Director & Associate Professor, Doctoral Program in Art Creation and eory, Tainan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Art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