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一个人死了，带走了独属于他的那份空气，化为水中的一滴。
厚重的城门开合间，震落了一地的青苔，执剑的男子，一身玄衣，眉目疏朗，看着那已辩不清字样的青石碑看了许久。
直至日西斜，他方迈开步，头也不回地进了城。
云阳国有一座无人敢入的空城，百年前曾有位僧人借除魔之名，妄想霸占其城，结果第二天日头未落，就被人发现肚皮破开，躺在乱石上。
本以为此城既无人居住，应是万兽俱寂，空荡异常。可......
街边尽是居民，有骑马儿过的，穿着绸缎，戴着歪斜的乌纱帽，梗着脖子从一个卖枣的老婆婆面前，抓了把枣就跑。
三四个，高举着糖葫芦，光脚的小孩上窜下跳的从他面前跑过，屠户横着脸，瞪着每个从他摊前走过的人。
你要凑到摊前，买他一点肉，他就咧着满口黄牙冲你一笑，要是不识趣，在摊前东看西看还不买的，直接一刀砍在肉上，非吓得你脸发白不可。
行了一路，沈言抱剑在怀，被一骑马的人拦了去路。
那人好生无赖，骑着匹马不端正的坐着也就算了，还仰躺在马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晃着一个青窑瓶儿。
那白马倒是通了灵性，沈言往旁一让，它就往另一侧一转，一人和一人一马本可就此错过。
可白衣的男子，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手一松，那个青窑瓶儿就掉了下来。
砸在地上，“咕噜”地转着，沈言把它捡起时，竟没发现一丝裂痕。
“这位公子，你的酒瓶掉了。”
“拿来。”一只手伸了过来，那人眼睛都没睁一下。
这般蛮横，亏得沈言好脾气，不与他计较，将酒瓶还了他，错身而过时，突见身后一汉子低头用力推车，车轮飞转，眼见就要撞上慢悠悠的白衣男子。
无法，好管闲事的性子，不是那么轻易能改的。
但剑飞出去时，沈言还在想，要是被家里的长辈知道，他用青阳剑去挡一辆板车，肯定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板车被剑横砍成两半，离汉子胸口三寸处停了下来。
白马受惊，在原地四蹄飞踏，但马缰绳被男子紧紧地抓着。
最后一滴酒入了口，白莫从马上翻身而下，样子稍显狼狈，但说不出的好看。
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看也不看直朝吓傻的汉子掷去，细长的丹凤眼扫向沈言，“多谢。”
沈言收了剑，望向他时，有些发愣，半晌才讷讷道，“不必客气。”
“那后会无期。”
白莫抓着马缰绳，费了好大的力气去蹬马鞍，还是没有爬上去。早知道骑个马这么累，他就应该听李伯的话，坐轿子出门的，耍个什么威风。
要不是林婶说他懒，整天躲在府里，可能娶不到媳妇，他才不要出府受这罪。
书中不是都说美女佳人都喜欢骑着白马的翩翩公子，抱着一把折扇，游龙般而过，可他骑了这么久，也没见个美女对他抛媚眼的，难道是美女抛媚眼时，他睡着了？
“要借把力吗？”说着，沈言已一把抱起他，放在马上。
白莫冷瞪着扫了他一眼，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
拉着马缰绳就要跑，突得背后一沉，“你上来做什么？”
“怕你骑马不安全，你要去哪，我送你一段？”
“不用，本公子什么地方也不去。”
“那正好，我也没地方要去的。”
白莫翻着眼皮，要不是知道他会武功，真想将他一脚踹下马。
白府大宅，白莫郁闷地趴在一颗树上，看着东边一间房里对着烛光擦剑的沈言。
也不知这个莽子对着李伯说了什么好话，竟然让一向视外人如仇人的李伯，不仅客客气气地引他去了东边最阔的院子，还放言让丫环下人好好照料他。
还有林婶，每天皱着眉头，催他多读圣人言的林婶，一看到他不仅对他笑了，还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问是不是累了，不要看书太晚，身体要紧，还是早点休息好！
白莫捏着自己的脸，左右一拉，疼，原来不是在做梦！
那这个家伙，他，他到底哪里来的！
沈言突得推开门走了出来，吓得白莫一缩头，撞到了旁边横出来的树干，疼得他皱着一张脸，还得死咬着牙齿不敢出声。
长剑在月光下如同冰雪，执剑在手，沈言盘膝而坐，剑竟悬在他面前，绕着他周身转着，一下子分成两柄，又变成四柄......
白莫看得惊奇，完全忘了他现在是两手死死抱着树干，“好”刚直起身，手就一滑从树上翻了下去。
不要砸到脸，这是白莫在掉下去时，唯一能想到的事。
沈言无奈地看着两手紧紧捂着脸，嘴里还在念着，“要是毁了容，就找不到媳妇了。”的白莫， 乌黑长发里，一对如玉般小巧的耳朵，鬼使神差般用牙轻咬了下。
白莫一个激灵，忙睁开了眼，看到沈言头枕在他的脖颈上，直接吓呆了。
清晨，日头初升。
沈言醒来时，习惯性摸了摸身边，却摸到一块硬实的石头。
他抬起头，迎着日光，闻到一阵阵奇异的花香。
正奇怪，这太阳怎么能直照在脸上，往四周一看，一下子呆住了。
原本的阔大的院子，竟变成了一座孤零零的高山，宅子、花园、小桥、池水全都不见了，惟见天大地大。
这才真是背靠青山，头迎娇阳了。
好在他的剑还在，被他抱着睡了一晚，剑身还是那般的锋利，常被打磨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傲身立在那里。
什么集市，什么老婆婆，什么汉子，全都不见了。
像似做了那长长久久的一场梦，梦里过完了这一生最常情的时候，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其实根本就不存在过，又怎敢期望他再出现。
背靠白马的公子，乌黑的发，如玉般的耳朵，轻咬上去，诱惑得动人。
是梦，亦或是妄想。
又有什么要紧，就算是阴阳相隔，也总有路能去到那里。
传言，空城是通往地府的最后一座屏障，生与世被青石门相隔，入了，就要舍弃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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