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她
入梦
李存在黑暗里奔跑着,身体带起的风压迫着他,明明是在奔跑着,两条腿却怎么都使不出劲,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存不敢回头,他确信这就像狼把爪子搭在你的肩膀上一样,只要头稍稍往后偏,脖子立马会被咬断。前面出现了光亮,他感觉快跑出这黑暗了。追着他的人什么话都没说,仅仅不间断的追着,始终与李存隔着一个只要松懈就会被杀掉的距离,刀的冷冽气息在他的鼻腔里急促的进出着,它就吊在他的背后,随时可以插下去。
终于,李存跑到了阳光下,后面的人没有追过来,而是驻步于与他融为一体的黑暗里,他们两人的世界被切割成镜子的正反面.“你是谁,是不是你杀了她,是不是。”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盯着他,并把手中的刀向他扔去,刀刃精准的割开他的右小臂,血珠一点点的从细而深的伤口里喷射出,李存不能自已的跪了下来,疼痛像条蛇般从手臂钻进了脊髓再钻进大脑,在里面交尾,产卵,孵化,李存挣扎着,还是抵挡不住意志的丧失,被完全吞噬前想看一眼追他的人,只是看到了那正收回黑暗的手臂上有一条疤。
他淋漓大汗的醒了过来,止不住的喘着,右手颤栗着想去拿药,却突然,不喘了,害怕的感觉也飞速的消融着。他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钟,左臂隐隐作痛着,蜿蜒的伤疤提醒着他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他还没有找到杀她的人,罪犯还在逍遥法外,还在成功的躲避着他的追寻。
他起床走进浴室,洗下积在身体上的汗和梦。三点半钟,他坐在椅子上,隐身在阴影里看着这座熟睡中的城市,角落里有着汽车声和分不清性别的叫骂声,对面的楼道里走下一个摇摇晃晃的小青年,一张疲惫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毫无生气,也许本来就是没有生气的,四点半,他拿起手机,想要打给谁,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了一会儿,还是将手机放了下来。细小的声音明显多了起来,但细听又什么都听不到,就像睡意朦胧时耳边的嗡嗡声。他把手指按在伤疤上,顺着往下滑,又凸又皱,仿佛别人随意贴上的不工整的胶带,却怎么也扯不下来,直直的长到了肉里,活在了他的身体上,与他同呼吸,同休息,汲取着他的养分,即使他老去,伤疤也会永远年轻着。
五点半,他拿起手机,毫不犹豫的按了下去,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没人接,第三遍,手机那头终于响起了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喂”紧接着一个长长的哈欠,“候警官吗,我是李存。”“又是你啊。”话语中的不耐烦没有掩饰“请问我女朋友的案子有线索了吗?”“不是说了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的吗,你还要问多少次啊。”候警官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开心,大清早的被叫醒就为了一件摸不着头脑的案子,他这个警察又不能只把注意力时刻放在这一个上面。“我先睡了,你也睡吧,活着的人还是要需要睡觉的,别把自己逼的太狠了。”草草的安慰完李存,候警官挂了电话。他瘫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两只眼睛却异常的闪耀着。活着吗?他的确是在活着的啊,如果说一开始追寻凶手只是愤怒和悲伤,到了现在则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在恐惧里潜藏着的兴奋,他能觉察到在追寻的过程中他可能会丧命,可这种危险让他更加激动起来,就像不系绳子的蹦极,极致的危险,极致的欢愉。
他从未感觉过自己活得这么真实。
梦的迷宫
性格中的这一部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应该是很早就发出了信号的,但现在想起来才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小时候开始他就会对一些危险的事情感兴趣,大人说不能干什么,说什么危险,他就偏要干什么,但遇过最大的危险也就是翻围墙时小脚趾骨折了。
在一个夏天,一个同他一般大的孩子失踪了,最后看见他的人说他往河边跑了,家人,搜救队,学校老师接连找了好几天,什么也没找到,所有的人都说他淹死了,所有的人都在害怕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所在的那个小镇被“不要让孩子下河游泳”的信息给包围着。李存顿时产生了好奇,所有人都在恐惧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他开始背着所有人的耳目偷偷的去学游泳。
当然,水流并不听一个新手的话,刚开始时他经常被水呛的脑子疼。那个淹死的人也这样疼过吗?李存好奇的想着,擤出鼻子里的积水。待他会了一点后,便开始往水深一点的地方游,快游完了一个夏天,他除了呛水,喝水没经历过别的稍具危险性的东西了,或许他的运气就是如此之好吧。
对游泳的兴趣快要被消磨殆尽了。
一天,他照常的在水里游着,深水,浅水,换着花样折返,闭气潜入水底,在阳光微弱的水下,觉着那个淹死的人也是活该,这样平缓的河水也会被吞没掉,自己一个人游了这么久,不也是屁事没有。
似乎是为了报复他的想法,李存的右腿无端的抽起筋来,他痛苦而慌张的用一只手按住抽筋的地方,另一只手拼命地往水面上划着,但是无用,只能看着太阳浮在水上的亮斑一点点变远,周围的水突然凉了下来,以一个不该在夏天出现的温度,他划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后放开了小腿上的手,想保留一点力气,或许能让水流把自己带到浅一点的地方,他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了那个淹死的人,即使河底昏暗的像是傍晚,被泡的发胀发白的少年裸体还是被看的清清楚楚,两只快要从眼眶跳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存,尸体的脚踝被渔网样的东西缠住,脖子上有一道撕裂的伤口。李存看到它的第一眼,一种炸裂的感觉从尾椎骨窜到头皮,一团恐惧将他整个人塞住,但,第二眼,恐惧之余产生了好奇,因为尸体脖子上的那道伤口,李存思考着这个人是被人杀了之后再投河还是在游泳的过程中因脖子被弄伤而淹死的呢,他无比的渴望着正确的答案,比任何考试,任何提问都渴望着。
他伸出了手,朝它脖子的伤口处探过去,那些翻出来的肉像破烂的棉絮一般在水里舞蹈着,一些小鱼啄食着它们,手指碰到了有凹凸的部分,应该是脊椎吧。当李存被水带到与尸体面对面时,它张大的嘴给出了一个笑容,右手突然伸出,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李存动弹不得,气泡从自己的嘴里一个个钻出,害怕的不行,两只手想要拉开那只有着一道疤的右手,这右手毫不为之动摇,仿佛是活的般紧紧掐住。
他在被掐死的时候醒了过来,照例喘了一会儿,平复下来后奇怪着自己为什么会连续做两次梦。在她死后,每当他闭上眼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一团又黏又稠的黑乎乎的东西堆积在他的睡眠里,挤得满满当当。他看看表,九点多钟了,这座城市在他做梦的时候醒了过来,虽有面前的居民楼挡着,白炽的光线还是照在了他下半身上,晒的他的腿都微微有了暖意。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挡住那难看的疤。“你在哪呢?”他喃喃自语着。
他调查过关于她的所有人(当然自己是首先排除在外的),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排除的人越来越多,能得到的信息却越来越少,他的兴奋却在与之俱增着,这样一个完美犯罪的人,他必然能让自己处于巨大的危险旋涡中,说不定,在自己调查的过程中,他就给自己布下了一个完美的局,自己想让他成功又想让他失败,总之他只能死在自己手里或自己死在他手里,矛盾的情绪在李存这里被转化为了一种在见到答案前为过程所必须的努力,也给了他不用犹豫的理由。
看着手中的名单,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内容了,他决定去之前她被杀的他们合租的公寓调查一番。
如梦醒
坐在去公寓的地铁上,李存久违的怀恋起她来,虽只相处了两个月,但都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生命拼图的另一块儿,相扣的严丝合缝,谁都不能将他们分开。他在遇到她之前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即使对女孩子产生了情愫,过几天,也会被心底涌起的一种更强烈的追求给取缔掉,所以,产生异性意识后的漫长的生命里,他认为爱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只有性才是他所需要的。
可她的告白让自己破了例。怎么有人会喜欢上我,这是他的第一反应,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赖,可也知道自己散发着一种让人讨厌的气息。可就算奇怪,他也是个男人,抵挡不住一个处于青葱年华的女孩的攻势,他很快就沦陷在了与她一起构织的爱恋里。
搬到公寓后,他们疯狂的做爱,卫生间里,冰箱旁,沙发上,以性来宣泄满溢的爱。“我和你在一起后好像把这辈子的爱都做完了。”在一次做过后,她枕在他的胸膛上说道,声音直接从他的胸口里传到脑中。“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他提出了这个好像不算问题的问题。她轻笑着,手指在他的臂上游走,“你认为是什么呢。”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我喜欢你身上的那股危险,把自己逼入绝境的危险,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啊,但是我没有勇气,因为这样会让现在的我失去很多必须的东西,所以我只要靠近你就够了,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有多高兴,你就像活在潜意识里的我,我们或许不能称之为人了,我们是别的物种,而这个物种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同类。”“所以你是在同自己做爱吗?”李存问道,“这有什么关系吗,你只需要知道我爱你这个人胜过爱我自己就够了,我的生命你都可以随便拿去。”她没有正面回答。原来她在本质上也是一个同自己一样的怪人啊。他未将这句心里想的话讲出来,因为只要知道她爱自己就够了。
日子就这样平缓的过着,李存也对她产生了一点异样的情感,似乎会有一切爱情小说的结局。
然而生活不是任何一本小说,它只是生活本身。
回溯到她出事的时候,自己提着一袋新鲜漂亮的樱桃站在家门口,电视里人物的对话声隐隐传来。敲门,“笃笃笃。”她也没有过来开。多半是睡着了吧,他这样想着,掏出钥匙,插入,转动,打开。
樱桃立马从手中掉落,一个装扮的看不出高矮,胖瘦,男女的人正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刀。她被掐的很难看,面色潮红,脸庞肿胀了起来,流着泪的眼睛看着进门的他,急促的求救着。
他冲了上去,毕竟那个时候他还是爱着她的,想与凶手搏斗,可凶手一脚就把他踹的不能动弹。他蜷缩在地板上,往外吐着酸水,凶手缓慢的把刀移向她的脖子,故意让李存看着,李存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上去,又是一脚,他直接跪在了地板上,爬过去,左手拉着凶手的衣服,缓慢的扯着,凶手大概是烦了,直接一刀砍在了她的脖子上,血很好看的喷溅出来,她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转而形成病态的苍白。凶手小心谨慎的抱起她,将李存踹开,走向浴室,把她放在了浴缸里,续上水。血还在喷着,不过越来越小了,李存看着她慢慢的漂了起来,殷红的伤口里看得见森森的白骨。
凶手向他走了过来,蹲下,藏在面具里的眼睛盯着他,右手把沾在刀上的血甩干净,然后伸向李存的左臂,一点点的插了进去,像小孩子画的画那样在上面随性的移动着,待觉得差不多后,他拔出了刀,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存躺在地上,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凶手走到了镜子前,把右臂的袖子卷了上来,一道歪歪扭扭的疤。然后,他摘下了面具,对着镜子里的李存微笑着。
活在梦里的人
李存醒了过来,在嘈杂的地铁上喘个不停,周围的人凑过来问他怎么了,他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臂,无比清晰而又相同的两道疤。在喘的快昏迷时停了下来,周围的人在等了一会儿后失望的拿着各自的手机离开了。李存左臂上的疤痛的很厉害,而右臂光滑无比。
地铁到站,他走出去,心想今天一定要找出一点线索,广场上的大屏幕里播放着一条新闻“一青年男子尸体在今日凌晨时被发现,警方正在对此事展开调查,关于......”
但奔跑中的李存并没有看这条新闻,他只听到了一句歌词,“爱是最危险的,它会让你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