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必须穿越一次黑暗
微醺的夜晚。
迷醉的自己悠悠地向白堤深处走去,和暖的春风消解了残留的惆怅,一点点,向黑暗走去。
怕?
当然。
我对陌生人怀着天然的警戒,况且在一个刚小酌后的夜晚,若有人稍微有所不轨,我恐怕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怕,却还是向深处走了过去。这大概是酒精的邪恶所在。
拢了拢披着的外套,鼻子里呼呼喘着气,躲闪着陌生的目光,既怕被人发现自己微红的双眸,也怕撞见别人隐藏的凶光。
太黑了。路上渐渐没了人影,包括自己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还是继续走去,借着酒意经历一次冒险,把所有都赌上,看上帝是否还在照看人间。
不尽是全黑,隔着几段路路灯也施舍了些惨白的光,我慢慢在用嘴呼吸,耳边只有自己的声音。
明明神经时刻紧绷,却要用这样一场冒险成全形式上的惬意,伪得很。
好在没有人,没有人看得见我的虚伪与天真。
我正心里偷笑着,忽然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鞋底擦地的声音令人感觉仿佛是一只小兽倏而跃起倏而落地,当然背后的人肯定比一只小兽高大也令人恐惧得多。
来了,在黑暗深处,他真的来了。
我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不想被狩猎的目光紧紧套牢脖子。
他刚好与我擦身而过,年轻人,刘海被拨至一边,露出饱满的额头及略迷人的侧脸,身上穿得黑色的运动套装,手腕处及大腿上有鲜明的流线型线条,似乎要靠这些在暗夜里发光发亮地诠释一个夜跑的灵魂。
擦身而过那瞬间,我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没有因为我突然放缓脚步而有所迟疑,只要他还有远方,我就可以是被忽略的风景。
正想重重吐气时,他忽然一个转身,停下来,面朝我,而且分明在盯着我看。
我倒吸一口凉气,也试图停下来却又不想被察觉出恐惧,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
“别往前走了,那边没啥好看的。”他喘着气说道。
“?”我一脸懵逼。
大概是我回应不足,他没想再多说什么,却也不再继续朝前跑去,而是沿着来的路返回了。我的目光随着他的肩头颠簸地一上一下。
跑着途中还回头望了我几眼。
我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却没能在那些回望的目光里报以丝丝笑意。
又是一个遗憾,却又大概是遗憾落款更能诠释邂逅的深刻。
人必须穿越一次黑暗,这句话我是听李安讨论国内电影题材选择偏好时提到的,大概意思是我们不能只看喜闻乐见的东西,偶尔也该让生活在幸福的人儿见识一下人性的黑暗面,这是人格或精神完整发展的必要条件。
这也为什么我失去理智般又十分笃定地朝前走着,在我深入黑暗之前,就感受但了自己的恐惧,无能为力,就揣测了人性本恶。
大概没有比这更黑暗的地方了。
善良的夜跑者大概不知道,那一刻只要他不说话,继续跑着,忽视我的存在,就足够令我感激涕零。
黑暗是什么,是被光驱逐的浪者,更是绝地反击吞噬光的恶魔,它静静匍匐着,等人从光明处走来,立刻驾凌ta的心智,将善恶放大到极端,直至扭曲。
你必须穿越一次黑暗,不是为了检验上帝是否还照看人间,是为了检验你内心脆弱的善恶观。
“刺死辱母者”闹得纷纷扬扬,大多数人义愤填膺要求释放杀人者于欢,他也是我们在事件中最容易代入的角色——你不会是那个非法融资几千万,欠银行几百万,又借高利贷的苏某,你也不会是那个变态的催债人杜某,你只可能是孝顺、勇敢、除了杀人再也没有别的法子的儿子。
正义的申讨总是最容易的,因为共情。你阻挡不了声势浩大的民意。
法律的尊严也不容践踏的,你知道那些条框能够让一个社会有序运转,让一个杀人者对你放下屠刀。
至于涉黑,至于高利贷,至于撞车的驴子……就让它们沐浴一场全国人民的唾沫——你知道它永远会在,像每天都有漫长的黑夜一样。
我仍然期望它是个无解的案件,或者说让善恶的争执更久一点,在争执中去建构、去解构或者去一成不变地巩固自己的善恶观。
让更多的人有可能代入苏某、杜某的角色,去经历一场人性的黑暗,能够出来再见光明的话,就好好生活,本分营生,顺便收好自己的生殖器。
出不来的话,就在黑暗里沉沦,像暗夜的信徒迷失在更暗的边缘,而这个时候,法律总会在那里守候。
无解,也只有无解和遗憾,你才可能感受到善恶界限的模糊以及人的脆弱,才可能有所克制。
这是人必须穿越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