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村上春树
查看话题 >译【村上春树《极北》译后记】
2013年的时候翻的,不知道这书的中文版权卖出去没有,挺想看看的啊~~ ------------------------------------------------------------------------------------------------------ 之所以翻译马塞尔·泰鲁的最新小说《极北》,是因为他父亲——著名的游记作家和小说家保罗·泰鲁的推荐。 马塞尔是保罗三个儿子中的次子。二子和三子是保罗和英国妻子安妮·卡斯特尔所生,两人离婚之后,两个男孩在英国长大读书;长子是保罗和另外一个美国女人所生——故事很长,这里我就不再细讲。 小儿子路易斯是电视记者和作家,主要活跃在英国。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就是英国版的迈克尔·摩尔,粉丝众多。中央公论社翻译出版了他的非虚构作品《奇异的呼声:美国亚文化群落漫行札记》的日文版本,取得了相当多的好评。这本书非常特别,从英国人的视角来观察美国的底层社会,读来很吸引人,如果有机会,请一定要读一下。 哥哥马塞尔是一名电视纪录片记者和主持人,同时也写作小说。最先红遍全国的是路易斯,马塞尔因为风格较柔和,因此势头较缓。父亲保罗显然很担心,但事情从《极北》这本书开始发生了实实在在的变化,马塞尔成了广受赞誉的小说家。这本书入围了美国国家图书奖,赢得了法国l’Inaperçu奖。在我到夏威夷保罗家中造访时,他无比喜悦地告诉了我这些消息。“故事确实有趣,”保罗很热情地说。我答道:“我一定会读。”但说老实话,我心里是有点怀疑的,因为我知道,就算是国家图书奖入围作品质量有时也参差不齐。履行义务般去读一本不合自己品味的小说,谁都知道那有多烦人。我在书店买了一本,但一旦翻开书页就读入了迷,一口气读完。之后没过多久,我被作品击中,决定要翻译这本书。在我近来读过的书中,这本书在情感上是最吸引我的。故事推动向前,读完时你会感到胸中一片滞重。首先,故事充满了非现实性。在我看来,非现实性对小说至关重要。如果读者读完一本书后觉得“耶,很有趣,但总让我想到之前在别处读过类似的东西”,那这样的小说就会丧失部分力量。 下面是一些简历信息。马塞尔·泰鲁于1968年出生于乌干达首都坎帕拉。因为父亲当时正在当地一所大学任教。后来,他们又因为父亲工作原因迁至新加坡生活了两年。之后,他们返回英国,马塞尔在剑桥大学取得英语文学学位,之后前往耶鲁大学攻读苏联和东欧国际关系专业。父亲保罗曾说:“感谢大学的良好教育,他毕业时竟然连俄语都会讲了。”马塞尔经常上电视,主要是谈论一些与俄罗斯或环境问题相关的话题,2009年他曾来过日本,主持一档名为《探寻侘寂》的深度节目。作为小说家,他曾于2002年凭借《撒纸追踪》获得毛姆小说奖。 总览马塞尔的职业成就,用“天才”一词来形容他也不为过,父亲保罗的担忧似乎显得毫无缘由……不过,当然了,父母总会找些担心的由头。显然,马塞尔“在电视台工作是因为小说不够支付账单”。而碰巧的是,泰鲁家族天才众多,马塞尔的叔叔亚历山大·泰鲁也是一名至今仍很活跃的作家,侄子贾斯汀·泰鲁是一名著名的年轻演员,演电影的同时,也创作了几部剧本。 我在这里并不想多谈小说的故事情节或内容。有些读者可能喜欢先读正文之后的后记——这样做并不为过——我不想剧透故事的发展。尤其是涉及到这本书,情节难以预料,或者说,故事总是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因此事先知道故事走向会减弱阅读的快感。如有可能,我更希望读者们在没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下阅读。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先了解一下马塞尔·泰鲁写作这本独特的小说的缘起很重要,这或许会极大地影响你对这本书的理解。 根据马塞尔自己的介绍,写作这本书的念头始于2000年12月乌克兰的旅途之中。当时是为英国一家电视台录制一档前苏联地区的特别节目,期间他先后到访俄罗斯四次。他搭乘飞机和驯鹿雪橇穿越荒凉的西伯利亚北部地区,到炸毁的车臣首都格罗兹尼报道,此外还去了仍处于混乱之中的乌兹别克斯坦和阿塞拜疆。 他还采访了一位居住在切诺尔贝利附近的加琳娜女士。核事故周边30公里的范围内禁止一切人等入内,但加琳娜却不顾禁令,独自返回小村庄继续农作。像加琳娜一样的人被称作回返者,数目并不小。加琳娜年近六十,寡居的她养有一头奶牛,一群鸡,靠着在核辐射污染的土地上种植卷心菜为生。 在马塞尔眼中,加琳娜就是一个原始性存在的特例。这种简朴的边缘生活就像是经历隔代遗传之后,重又回返了先祖的生活方式。与这个女人见面交谈,并观察过她的生活方式之后,马塞尔被她身上的大胆、独立、实践方式和动手能力,以及毫不自怨自艾的特质所打动了。 随后,马塞尔又参与制作了一档关于全球变暖问题的专题长片。他从这些活动中敏锐地认识到:“我们许多人业已丧失了曾经与自然的本能性联系,要想不认识到这一点,很难。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们逐渐认识到,我们的诞生完全是一种偶然,经过几个世纪的技术发展,投资的扩大,以及对地球资源牺牲式的无度挥霍,我们的生活却变得盲目,感受不到寒冷或炎热,也从没思考过汽车的引擎运作、电话中的微处理器以及冰箱中的食物。 “2004年重返切诺尔贝利之后,我开始怀疑,自己以前对周围事物的认识是否正确。加琳娜或许不知道互联网,不知道手机,不知道寿司店,但在那个退化的世界,在那个饥荒、疾病、战争或是切诺尔贝利工业事故所造就的严苛环境中,或者说是在那种类似《洛夫洛克》一书中所想象的那种可怕的境况之中,我的专业知识用处却极为有限,而有了分辨食用菌、种植卷心菜、保存食物的能力就能维持生存。而且女人的寿命本来就比男人长,我突然想到,人类在地球上的最终结局或许就类似隔离区中的场景——因为人类的稀少,野生动植物又肆虐起来,这个女人没有后代,也过了生育年龄,独自在被污染的土地上种植食物。” 2010年夏天,我读完小说后想着“我要翻译这本书”。换言之,在2011年3月东北地区遭受大地震之前,我就决心翻译了。然而,日本的读者现在读来肯定会立刻联想到大地震和海啸,以及福岛核电站的灾难事故。毋庸置疑,2011年3月11日之后,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也发生了变化。 我自己也是小说家,真的无意于主张我们要从这本书中感受或学习什么。这本书技巧高超,笔触冷硬,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部虚构作品(如果要归类,可能要归到未来小说类型之下)。就算其中能得到某些道德教化或启示,毫无疑问,我觉得那些也只是个人观点,并不重要。 小说中的有些逼真场景可能会让读者不寒而栗。我们已经知道了书中描述的事件并不完全是虚构,但其现实的方面,或近乎现实、描摹现实的方面却令我们难以忽视。我们从小说这个媒介中获得了共同的感受,虽然滋味很痛苦。再具体些,我们从故事中发现了连通切诺尔贝利和福岛的脉搏,虽令人痛苦,但却滚烫地搏动着。 读完小说,胸中一片沉重。这种沉重虽然在地震之前就感受到,但在311之后重读,沉重中明显又添了新的内容,又有了不同的辛酸。伟大的小说总含有预言性,但当这种预言性投射到现实中来,就成了心灵的三维镜,又赋予作品全新的预言性质。这种独特的周期性反应或许只有在文学中才能找到。 以前,还从没有一本书像这次一样,让我如此急于想知道读者的反应。 村上春树于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