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观大秦帝国白起之死有感而发

走出这间硕大的宫室的时候，赵蔓抬头望向这阳春三月的天空，金霞流光，云卷云舒，阳光透过层层白云直射下来，一如那年蜀地绝好的天气。 摒退宫人，只身走到咸阳宫中的荷花池边。池里荷花开了又谢，她与他却再难见一面。被带到咸阳宫后的几个月，她总是重复做着那个梦:她的夫君在杜邮亭里拔剑自裁，她大叫着，想要冲过去阻止他，可是腿像被定住了般，怎么都迈不动步子，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无力的哭喊着，却发现亭中空无一人，留给她的只是一滩殷红的鲜血和一把锋利的长剑，她跪地痛哭，肝肠寸断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可是无人答应。那些时日，赵蔓总是在这样的惊恐中泪流满面地醒来。白起自裁时，她就存了随他而去的念头，她不要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世上，她不怕死，她怕的是她孤独的活着，却再也见不到他。 后来，他出现在她梦中的时间越来越少，再后来，她便再也梦不见他了。她的梦里有早亡的母亲，有一起结伴出行的魏国姑娘，有赵国，有蜀地，有咸阳城，却唯独没有他。 在宫里居住的时间，她经常来到荷花池，一坐就是一天。听一位好心的宫人讲，武安君死后被就地安葬了在杜邮，时不时会有秦国百姓去杜邮祭拜他们的战神。她呢？她是他的妻，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没有秦王的命令，她便不能出了这咸阳宫，她连祭奠自己夫君的资格都没有。终归是她对不起他。想到这里，眼中泪水无声滑落，赵蔓低头，怆然望向那一池碧水。 今年咸阳的春天来的很早，杜邮亭上也应可见芳草萋萋罢？想到此处，赵蔓不由得苦笑一声。她的夫君，秦国的战神白起，就孤独的葬在这里。这些时日，她总想着他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感到孤独？若是起风了，他会冷吗？长夜无明，杜邮孤坟，无处话凄凉，又有谁能伴在他身边，与他共渡那凉凉月色？ 她望着这荷池发呆，思念如同蔓草般滋生，疯狂吞噬着她荒芜的心。远处隐约传来宫娥们的歌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谁能想到这民风粗犷的秦国，竟能有着这样片刻的柔软？可是在这蒹葭生长的地方，她的爱情终究逃不过绝望的宿命。 “夫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夫君！！…”她回头，怎么也找不见人。 “夫人，白起在这里。” 她猛地转过头，却见他身着戎装，手握佩剑正温柔的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他眼带笑意，她泪流满面。 “夫…君…”她泣不成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生怕他从她眼前消失。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 “你…如今…要我如何寻你…你要我…如何寻……你啊…”她开口凄厉的诘问。 白起看着她婆娑的泪眼，顺手替她将头发挽在耳后，叹了口气说道“夫人啊，你可真是个傻姑娘…” “白起没有走远，白起一直在你身边陪伴着你…” 他望着她道，“当你伫立在荷花池旁时，我就在这咸阳宫的某个角落，与你一同看着这满池芬芳，当你静坐月下时，我就站在你的身边，与你共沐着静夜流月，当你熟睡时，我就在你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你的睡颜，就如你当初看着白起那般……” “我…我…”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 “老奶奶，你为什么哭啊？”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寂静，生生将她拉回现实。 “将军…”她低声呼唤，他消失了，他从她面前消失了… “小公子，老奴可算找到你了，你王奶奶等着见你呢！”黑衣老奴急匆匆跑来，见赵蔓在此处，便俯身行礼道“见过夫人”。 赵蔓一怔，低首告退，缓步退走到长廊里，只听得那小公子向黑衣老奴好奇地询问这池边的老奶奶是谁。 “那是武安君夫人”，黑衣老奴道。 “武安君？可是我秦国战神武安君？”小公子问道，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崇拜。 “正是。”那老奴回答。 “可是这武安君夫人为什么哭啊？”小公子不解。 “这…这…老奴不知啊！”那老奴悄悄朝赵蔓望过来，又赶忙催促道“公子快些随老奴去见王后罢，别让她等急了，王后若是怪罪下来，老奴可是………” 赵蔓站在一旁，没料到他们的对话中又提了她的丈夫，于是她快步向长廊深处退走，却无意瞥见池面自己的倒影。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位王孙对自己的称呼——老奶奶？她不过四十岁，就已经成了孩子眼中的老人了么？垂目窥见了池面上自己的影子，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确像是一位年迈老妪。 赵蔓匆匆走出了长廊，又回到了这间宫室。 此时宫中静若无人，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她和衣躺下，不断回忆过往点滴，他们在蜀地的初见，他打完仗满身是血的回到府上，他当着王上的面请求赐婚，他对她说老夫看走眼了…… 是夜，春寒料峭。 风吹开了窗，勾起眼底的寂寞。赵蔓随手取了件外衣披在身上，轻轻推开门，沿着这条无比熟悉的长廊，一步步走到荷花池旁。秦宫灯火辉煌，荷花池旁却是极为冷清。极目望去，那个人剑眉星目，身着黑色铠甲，英姿勃发，正站在池的那一头向她看过来。 “夫人，你可真是个傻姑娘。”他笑着说。 她亦看向他，时间在此刻停驻。 “来，到我身边来”他忽然将手伸向她。 她闻言，小心翼翼地走向他。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战争抑或是王权羁绊将他们分开，这一次，他们将永不分离。 春天的池水冰凉刺骨，黑衣在水中铺散开来，与池水融为一体。 她渐渐走远，远处隐约传来宫娥们吟唱的那首忧伤的秦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