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忆

突然在虚空里闻到荔枝酒的迷人香味。阔别多年。
小时候夏天一到，山上的荔枝树红成一片，都是乌叶荔枝，个大色艳，比我从前的拳头大。剥皮一看，果肉薄如冰绡，一层又一层。塞一个到嘴里，半天嘴动弹不得，汁液如蜜。热闹的人群从墨绿的树上把小灯笼摘下来，在树下堆成小山高，个个小拳头大，远看像一跃而起又凝固的火焰。其实是很美的景象。
荔枝装在青竹笼里，一层层，下面丹红上面铺着翠绿的叶子。阳光落进缝隙，有静而艳的瞬间。整整齐齐码好，装车运走了。剩下几箩筐，让人挑回家，说是给我吃着玩。我人小，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天气炎热，眼看一筐红艳的荔枝慢慢渗出一种若糖似熏的幽微气味，颜色也沉重了。妈妈就开始到河边去洗大瓮。
清凌凌的水从山上冲下来，绕石几匝，划拉出雪白的水花无数。土色大陶缸一字排开在岸边。岸边长着细细如线香的水草，开着小小的紫花。小到指甲眉大小的虾在水草下面的水洼里游动，水太清澈，水底黄色的岩壁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一动，水纹一起，一整块晶莹的琥珀就碎了，碎了。我捕到第一只小虾时，妈妈已经起身喊我回家了。回到家里，大概是日上三竿。搬一把小竹椅，坐在院子里，看着妈妈剥荔枝，我也剥，刚开始是剥两个往嘴里送一个，后来都老老实实落到盆里去。盆里满满的雪白的荔枝，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彩，有时候带着七色光环，好像梦一样。等到瓮晒干，妈妈就把这堆梦装进了瓮，一层果一层糖。到窗户后面的地上，挖了个大坑，埋进去，再把土掩上，做好标识。几个月后，扒开土，罐子盖一打开，呀，一院子一屋子的人都醉倒在香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