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
说来都快有十多年了,想想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那是09-10年的冬天,还差几个月就毕业了,我实在不愿意出去到处找工作,可能和自身性格有关。于是,跟家里人商量我能不能自己做个小生意。 父母还算开明,没有予以阻拦,鼓励我,同时也提醒我不要盲目,做事情要有条不紊不可急躁,多学多看。 言归正题,大冬天,刚过凌晨五点的成都,气温介于零上零下之间。但湿度很高,那种透心凉沁人脾的感觉让我记忆犹新,我还从来没那么早出过门。 其实,我是打算去服装批发市场踩踩点,佯装进货的买主去探探行情。当然,事后我才知道,没几个做服装批发的才五点出门,等你六七点到了批发市场,那个时候都是散客了,人家批发采购的早就走了。 那个时候,真是一个穷困潦倒,大学四年,一件像样的厚衣服都没买过。那天,我穿了两条保暖裤打底,结果还是冷得我直哆嗦。 我骑着一辆从九眼桥买的自行车不紧不慢地往九龙去。要是现在,我是一定不会去买黑车的,但当时确实是没办法,凤凰永久这种一般的都要两三百,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贵了。相较而言,九眼桥的黑车几十百来块,性价比是不错的。 五六点的成都,几乎没有行人,偶有菜贩子、肉贩子载着进的货准备回店,开始又一天的买卖。我不禁唏嘘,活着都挺不容易的,有的人一生奔波劳碌却还是在担忧温饱问题,有的人胡作非为照样安然无事。 想想就觉得难过,作为普通人,除了生活的艰辛,能有的欢愉都是奢侈品般的存在。 到了天府广场,我停下来,望着雾霾中若隐若现的伟人像,老人家一脸深沉地注视着远方。我不自觉地笑了笑,哎呀,这把年纪昼夜不歇地站岗,真是令人敬仰。 我揉了揉冷得有点麻木的耳朵,哈了大口气,飘散在空中。我心里不断给自己鼓劲,有句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看了看表,不知不觉都五点五十了。我接着往前蹬着踏板,暗自小雀跃,要不了几分钟就到啦。我的创业第一步就要实现了。 路过人民东路的仁和春天,扭头不经意间看到了玻璃橱窗里,那个使劲蹬着八手自行车的我。那个时候的我内心傲娇地对自己说,等我赚到钱了也不来这消费,我直接让这的客户到我的商业中心消费。 现在回想起那个骄傲的自己,甚是想念。 到了路口,右转,九龙近在咫尺。我开始憧憬我的第一桶金,关上门傻兮兮地一遍又一遍点着钞。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就被后面的出租车给撞了。我连叫的反应都没有,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我心想,不至于吧。 幸亏当时出租车速度不快,不然我就在那一刻结束了自己的魅力人生。我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呈一个蹩脚的大字趴在地上,凑巧应该是不久前洒水车刚作业过,地上湿漉漉的。我差点以为我完蛋了,还好只是两只手臂擦破了皮。 我缓缓地爬了起来,确定自己没什么大碍。可惜的是我的八手自行车,后轱辘已经变成了不规则形状。 我暗自庆幸出门的时候,换了一副隐形眼镜,要是框架的早就碎成稀巴烂找不着个全尸。 这时,出租车司机下了车,朝我的方向走来。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板寸头,看那一头零星的白头发估摸有个五十岁上下,整个人显得很瘦削。 他蹲下来,连声说对不起,刚刚打瞌睡,没注意到骑车的我。还问了我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尤其是脑袋。我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脚,问题不大,又摸了摸头,干的,说明没出血。 出租车司机小心翼翼地将我扶到路边街沿坐下,再三询问我有没有事。我说,师傅,我还好,应该没大问题。 然后他回到出租车,把车挪到路边,开启应急灯,又接着将我的自行车残骸拖到我身旁一侧。 应急灯一闪一闪的,我方才看清他的脸庞,颧骨尽显,眼袋很深重,身材还有些佝偻。 师傅说他开了十几年的出租车,从来没有撞过人,今天是头一回。 我尴尬地说,可能我运气太好了。 师傅没等我说完,忙说,确实确实不好意思,今天太累了。 我本想说一句没关系,但又觉得哪不对,于是选择了沉默。 他试探地瞄了我一眼,见我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你今年多大啦。 我说马上毕业了。他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我们两个在街沿边静静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他打破了沉默,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师傅姓袁,本地人,当过兵,退伍后开过挖掘机、救护车、长途车,后来开出租车一开就是十五年。袁师傅,有个儿子,比我大几岁,在一家软件开发公司做项目经理,去年被查出患有尿毒症。之后工作没了,医保报销得很少,大部分还是自费为主。 说到这,袁师傅苦笑两声,叹了口气,说道,地上太冷了,上车吧,送你回家还是去哪? 我看着变了形的自行车,微微有点小忧伤,看来创业的第一步还得从长计议,也罢也罢。然后,我说了个家的大概位置,就这样上了出租车。 袁师傅上车后沉默了很久,忽然问我,抽烟不。我说不抽的,其实我是要抽的,但还是觉得怪怪的,就没抽。 他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一根云烟,深深地啜了一口,缓缓地吐出。 袁师傅继续说,兄弟不怕跟你说,我都两天没休息过了,刚那一下让我清醒了,我觉得再咋还是该注意休息,身体确实很重要。 我附和道,是是是。 他说,透析太贵了,跑出租车运气好,我一个月拿到过一万五,运气不好三四千,人家都是三班倒,我是一个人顶两个人的班,莫法,娃娃现在要花钱保命,只有辛苦点。 我对尿毒症完全不了解,只知道和白血病差不多,都是绝症,不禁对这个年纪相当的人充满了好奇。 我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袁师傅见我说了话,也有了更多的表达欲望。 他说,暂时只能说不恶化,医生说之后有啥变化说不清楚,所以我就比较着急钱的问题,下一步准备把房子卖了,有保障一些,我去找亲戚朋友借我又做不来这种事,毕竟我借了不见得有能力还,都不是小数目,周围都是工薪阶层,为难人家也要不得。 手里的烟抽得只剩烟蒂了,师傅笑了笑,本来打算戒烟的,半夜开车的话容易犯困,抽根烟提提神要好一些。 街道上多了一些上早班的人们,自顾自地匆匆而行。我坐在副驾座位上,耳朵边听到的是行驶中呼呼呼的风噪、胎噪,手臂的伤口开始有痛感了,火辣辣的感觉。 不知不觉,快到家了。袁师傅提到了他的妻子,比他年纪大七八岁,前不久被诊断出阿茨海默症,也就是痴呆。为了方便照顾,也为了一家人离得近一点,儿子和妻子都在同一家医院住院。他还请了两个陪护照料妻儿。 说着说着,到家了。袁师傅还是不停地给我赔不是,互留了电话,他说如果我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一定联系他。 临下车的时候,袁师傅突然拉了我一把,小兄弟,叔叔钱不多,今天撞了你,耽误了你的事,车又给你撞坏了,真的不好意思。 他从夹子里边抽出了仅有的几张一百元塞给了我,见他执意要给我,我也只好收下。 道了别,我便往家里走。 后来的一年里,袁师傅时不时会询问下我的状况,得之我完好无损后才安心。 我记得他说的有一句话印象很深,我造了孽,儿子儿子生病,老婆老婆痴呆,要是害得人家不好了,我会后悔死的。 15年夏天,晚上下班,我打了个滴滴,一上车就觉得司机有点面熟,几句寒暄后,都确认了身份,司机就是当年的出租车司机袁师傅。比起四五年前,老了不少,头发剃光了,整个人显得很疲劳。 袁师傅讲了讲自己的状况,儿子11年走了,房子卖了还是没救回来。妻子还在,现在接回家了,请了个专职保姆全天照看,基本上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能力。 我想了很多安慰他的话,话到嘴边无从说起。 过了会儿,我对他说,我要去一趟环球中心,麻烦你了。 他问我有重要的事吗,我说临时有事过去处理。他没再多问。 下车的时候,师傅跟我道别,说了声谢谢,眼眶有点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