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生存记
【一】 大概是16年舍不得走,才用一场雪来慰藉。这次的大雪黏合着京城稠厚的霾,下的郁郁寡欢。距离上一次见雪,确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而每一次下雪,羽绒服里包裹的温存,都让我想起夏天的繁茂来。今年的夏天在硅谷度过,说来不思议,我在加州读书两年有余,却是没有见过加州的夏天。反而是这次去工作,从5月到11月,几乎完整的度过了一整个夏季。 硅谷的四季都不甚明显,初夏的时节也随处可见成片泛黄的山坡和草地,以为到错了季节。盛夏时鲜有蝉鸣,烈日耀眼灼人,却不如中国北方的艳阳那么激烈。夏末时早晚的温差才让人觉察出一丝丝秋意,但好似这么长时间过的都是同一个季节。 记得抵达硅谷的第一天下午,伴随着时差感,我强忍着不睡觉,在公寓附近一边跑步,一边熟悉地形。附近有个露天运动场,一群十几岁的学生们在踢足球,欢呼声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分布着各大科技公司的硅谷,在傍晚时分显得出奇的静谧。当我再见到层叠分明的晚霞,和呼吸到毫无杂质的空气,奔跑的身体似乎都轻盈了许多。
工作时的住所距离办公室步行20分钟的样子,早晨8、9点的时候太阳就已经热切起来,走在路上出没的都是格子衬衫、牛仔裤、和背着黑色双肩电脑包的工程师们,偶有西装革履的人滔滔不绝讲着电话赶路。阳光切着叶子的阴影稀稀落落,又是一个没有雨水的夏天。
工作时结交的年轻伙伴们,斗志昂扬又踌躇满志,这些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华人,或是二、三代移民,祖父母或父母远渡重洋扎根此处,他们有些只能磕磕绊绊讲一些中文,有时也害羞的说,我华语说得不好。有些人则是自己读书毕业后留在美国,在美国的土地上也遵循着传统的中式生活方式,和华人打成一片,让孩子上华人幼儿园,周末早上去茶餐厅排队吃早茶或豆浆油条,下午去China Town看成龙或者周星驰的电影。
每次在异国他乡生活,总有一种疏离感,生活和旅行是不同的,旅行是一场对未知领域的冒险和探索,总想趁着有限的时间去体验和感受。而生活在别处,就是连根拔起再重新种下,汲取完全不同的氧气生存,斩断一些枝叶,再长出来新的。
【二】
如今脑海里最清晰的是在美国工作结束后的一次自驾游。我从硅谷启程,一路向北,沿途开过海岸线和森林,最后抵达北加州的Humboldt。虽然是第一次独立自驾远行,却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简单准备了一点水和零食就上路。途中开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四处走走,喝咖啡或拍照,饿了就在高速出口处的家庭式餐厅里用餐,餐刀切下去,香滑的蛋液就溢了出来,填满了胃的一小个出口。
途径路过我的学校,学校的变化是缓慢而遗世独立的,仿佛这几年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图书馆在装修,外貌看起来有些许变化,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这里做起了学生。走在教室外面听到曾经的老师在里面讲课,时空忽而扭曲而交叠,把这三年的时间压成了一条扁扁的线,我看到我坐在那里记着笔记,生僻的专业词汇要用红笔标出,下来得记得查字典,出神的时候想午餐要吃什么口味的沙拉。
学校商店的沙拉品种与三年前没什么变化,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看书的学生也是似曾相识的模样,餐厅的炸薯条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Orange Chicken还是熟悉的酸甜口感,我曾经洗过无数张胶片的暗房也还是静默的昏暗着。真是奇妙啊,我的生活轨迹骨骼纹理在我离开之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片土地还像我刚认识它时一样,静默永立。
后来,我又去了那片森林。是我第一次入学时被国际办公室老师带去参观的森林,我仍记得我第一次步入这片森林时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高耸入云的红木遮蔽了大片天空,石头上布满翠绿色的苔藓,茂盛葱郁的不真实,空气里是植物氤氲的气息,冰凉而潮湿,人被森林包裹起来,好似回到羊水里,宁谧又安详。除了潺潺流水和鸟鸣声,什么都听不到,所有感官都被放大,我贪婪的呼吸着,企图呼吸的再深一些,想把这气息留在身体里。
读书的时候我写过一篇文章,叫《森林是沉睡的眼》,这片森林被我反复书写,钟情不已。每当我在北京高耸的写字楼里被雾霾挟持,就想念起这片森林,就连地上偶尔出没的香蕉虫都变得可爱起来。那个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回来。
现在,我回来了。
【三】
对于吃,国人总是有一种特有的执念。读书时和伙伴们一同包饺子、捏汤圆,也尝试过扁豆焖面和擀面皮。后来对于读书时的记忆也消磨的许多,但是每次亲自做完食物的满足感却一直记得。
工作时有一日加班到深夜,会议结束后大家饥肠辘辘,决定去硅谷仅有的一家营业到凌晨的BBQ店,老板是东北人,有个漂亮的混血女儿,偶尔在店里帮衬。在美国吃烧烤,不是坐在街头巷尾露天喝着啤酒大快朵颐,大家规规矩矩的坐在店里聊天吃饭,没有热闹的市井气息。我们却也吃的有滋有味,到底是有些故土的味道,胃最知道故乡味。
湾区的中餐厅也算是种类齐全,只可惜大部分差强人意。偶尔也自己烧菜,厨艺总是在生活在异国他乡时抵达巅峰,一碗葱油拌面就满足了空虚的胃,特意买来的老陈醋也总是能派上用场。和美国同事谈论起中国的美食,发现火锅被评为最为超越东西美食文化的一种存在,不负盛名。
最终,在冬天到来时,到了告别的时刻。
我对于说告别,总有一种迷恋。不同于钱德勒写“To 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 我总觉得告别意味着新的启程和开始,所以在路上,让我有一种探险般的喜悦。
启程,以及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