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成语词典 | 噤若寒蝉

春秋早些时候，晋国的公子宁喜欢招揽门客，他是前秦时期贵族养家臣这件事情的祖师爷。

晋公子的众多门客中有一位叫做启颜，很有治国经邦的才华，是当中最有能力的。不过启颜有一个问题，沉默寡言，不善交流，而且一着急就结巴。那个时候要让贵族老爷重视谋士的能力，基本上要靠喷，启颜肚子有货，关键的时候却倒不出来，门客们在一起讨论争辩，他不做声，偶尔晋公子问他，他又结结巴巴，时间长了，晋公子认为这位就是一个来混饭吃的主儿，于是就怠慢起来，俸禄工资慢慢越给越少。启颜在门客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众人都嘲笑他，说他不如叫『噤言』。

门客当中有一个启颜的老乡，叫做乾鹦，能言善辩，深得晋公子的器重。他知道启颜的能力，经常私下向启颜讨教，一些时局和国运的判断谋略，乾鹦原封不动的转述给晋公子，让公子大嘉赞赏，更加宠爱倚重，成了公子身边数一数二的谋士。

一年冬天，大雪肆虐，启颜外出，回晋公子府上的时候，发现门口倒着一名老叫花，浑身被雪盖住，快要冻死了，于是背到自己的屋里，养了一月有余，和老乞丐同吃同住。老人有一天从怀里拿出一个乌黑的蛋，送给启颜，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收下这个，待正月之后春暖花开，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第二天老乞丐就不知所踪了，启颜担心他的安危，到城中去找，可是始终没有找到，询问了很多人，却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乞丐。

转眼到了二月初二，老人送的蛋在阳光下破壳，钻出一只全身乌黑的丑陋小鸟。原本世上的鸟自出生起就会叽叽喳喳的鸣叫，这鸟却好似天生的哑巴，一声不吭，两个翅膀也只各长了一半，只能一蹦一跳的行着，也不惧怕人，用眼睛盯着启颜。鸟的残缺让启颜觉得多少同病相怜，没有用笼子关鸟，人和鸟像兄弟般相处起来，启颜平日里说不出来的话和抱负，私下全对这只丑鸟说了。

丑鸟平日只饮清水，吃粗糙的谷物，从来不碰虫蚁。再大一些，依然不会飞，不会叫，但样子分明就是一只乌鸦。启颜倒没有觉得什么，不过门客们茶余饭后多了谈资：结巴谋士养了一只丧门星的哑巴乌鸦。这事儿后来被晋公子知道了，更加讨厌启颜。

一天夜里，公子府上的奴仆烧水打盹，结果着起火来，启颜的屋子离下人最近，也烧着了，火势凶猛，救火的众人都觉得启颜这次凶多吉少了，正当围观的门客感叹乌鸦果然不详的时候，启颜屋子里的火势却渐渐小了下去，不光他的屋子，所有燃起来的火焰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忽然开始纷纷熄灭，一场灾难就此化去，众人正惊奇，却看见烟雾弥漫之际，在屋子当中，那只乌鸦围着瘫软在地上的启颜，一蹦一跳的绕圈子，每跳一下，原本的黑色就纷纷跌落，露出雪白的羽毛来，待到停止，火势全部熄了，黑乌鸦变成了白乌鸦，长着金色的爪和红色的嘴，跳到启颜的身上，静卧无声。再看启颜周围已经被火烧尽，他却毫发无伤。

大家纷纷上前围观，晋公子也赶来查看。人群中有见识广一点，懂一些玄学的门客，仔细看了白鸦，惊呼：『这不是寒蝉吗？』寒蝉是上古三足乌的一种，通体雪白，传说这种神鸟可以执掌世间的火。没想到丑鸟竟是宝物，围观的门客心里五味陈杂，晋公子也暗暗称奇。

这天之后，就像那只成了神鸟的乌鸦，启颜忽然也像开了窍一般，口齿日益伶俐，参加堂论不怯场了，观点犀利，语出惊人，面对晋公子的提问也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启颜帮公子解决了几个棘手的难题，得了奖赏，在门客中的地位与往日大不同了。大家都觉得这是神鸟相助，艳羡不已。

最不开心的有两位，一个是乾鹦，他明白再这样下去，公子府上谋士一哥的位置迟早是启颜的，这他万万不能接受，一个结巴，要不是有只破鸟，怎么能有今天，他要是发达了，自己怎么办？另一个人就是晋公子了，他原本就不喜欢启颜，虽然现在启颜帮着解决了不少问题，但在他看来，那都是神鸟辅佐的功劳，一个区区的庶民，凭什么拥有这样的宝物，如果自己这样的身份得了神鸟，说不定将来位列国君都有可能呢！

乾鹦善于察言观色，他揣摩出晋公子的心理，就向公子建议：『公子你身处大国社稷重位，礼贤下士的美名四海远扬，已有地利、人和、如果得了天时，一定是天命所归啊！』公子问：『那天时是什么？如何得到呢？』乾鹦说：『咱们府上已经有了寒蝉这样千年不遇的神鸟，这不是上天眷顾的象征吗？』公子有些犹豫：『那是启颜的鸟啊。』乾鹦说：『启颜不过是一介平民，以他的出身和禀赋，有什么资格拥有这样的神物呢？这不过是上天借门客的手向公子献宝而已啊。公子对启颜多年来照顾有加，作为一个家臣，他一定会同意的。』

晋公子于是在私下里设宴款待启颜，酒过三巡，向启颜索要寒蝉。启颜起身长跪在晋公子的面前，说：『在下原本是草民，有些治国安邦的志向，承蒙公子不嫌弃我的出身，采纳我的计策，对我重用，这份知遇之恩，必定以生命相报，启颜的一切也都是公子您的。但是寒蝉这只鸟，我平常是以兄弟家人的方式对待，加上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如大家所说，他又是神物，我怎么能决定恩人的归处呢。』晋公子明白，这是被拒绝了，于是岔开话题，和启颜谈起国事来，但是心中有十万个不爽。

晋公子要定了寒蝉，又担心直接抢夺有违自己的名声，安排乾鹦去处理此事。乾鹦前去拜访启颜，两个人饮酒谈天下，乾鹦将启颜灌醉，把晋公子的珠宝藏于房内。第二日，晋公子便以府上失窃的借口查房，在启颜屋里找出了栽赃的器物。由此将启颜下狱，屈打致死。

启颜一死，晋公子顺势取了寒蝉鸟，在笼中精心饲养。一月之后，寒蝉先是长出了完整的翅膀，再过一月，又长出了第三只爪子。晋公子大喜。

除夕前夜，都城又是大雪。晋公子宴请门客，酒喝的开心，忍不住把三足的寒蝉拿出来炫耀，乾鹦等众门客纷纷拍马恭喜。此时却见白色的寒蝉先是将两只翅膀一伸一拍，原本只会一蹦一跳的寒蝉忽然飞出了鸟笼，在大厅中盘旋，众人赶忙去抓。那白鸟跳到大厅中央，侧头凝视诸人，从未开嘴叫过的鸟儿此刻高声啼鸣，似一首悲怆的歌。

歌声一起，但见晋公子和乾鹦忽然全身着起火来，众人大惊，接着这高厅华柱的宴会之所整个自下而上地烧了起来，门客身上也燃起火来，顷刻之间，整个晋公子府都烧着了，仿佛只能看到飘舞的雪花里奔腾的火焰和在其中翻滚的人，刚才的入耳丝竹此刻化成寒蝉的悲鸣和晋公子及门客的哀嚎。

城中四处前来救火，众人发现无论多少水扑进去也毫无效果，漫天的雪花如同助燃一般，任由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偌大的晋公子府化为一片灰烬，旁边的房屋却毫发无损。

火灭之后，众人想要搜寻晋公子的遗骸，却发现所有的尸体似乎已经全部烧化了，在一片灰烬之中，人们看到一只白色的乌鸦，有着鲜血一般的尖嘴和三只金色的爪子，正在垂头低声悲鸣，发现有人看他，他立刻止住啼声，向正东的高空展翅而飞，从此再无痕迹。

<第5词 完> 故事/成文： 拾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