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蝴蝶

最近看了是枝裕和的两部片子，《比海还深》和《步履不停》。两部片子讲的都是家庭，初看是温情的，甚至已经达成了谅解，但恐怕不是这样，温情里其实泛着凉意。

两部片子里都是母亲和女儿的戏份为起始，家常的对话似乎让人感到母女感情还不错，反倒是作为儿子的那一位更糟糕。但基于两场戏，反过去想象母亲的心情，恐怕也是不好受。《比海还深》里，母亲一开始炖了一锅魔芋，说凉了浸一晚会更入味，由此讲到人的厚积薄发。但我想恐怕还不是这样简单，因为女儿跟了一句——那明天给她老公（也可能是女儿？记不清了）带饭正好。正如母亲后来和儿子闲谈时提到女儿时讲的——她会来看我，当需要我帮她做菜的时候。回过头来再去想那句魔芋凉了浸一晚会更入味，可以说母亲是为女儿着想，也可以说是话里有话，把结果直接讲出来——你来不就是让我做一些方便你日后处置的菜么？

《步履不停》里，针对儿子迎娶的寡妇，母亲和女儿说了一句狠话——离婚的都比寡妇好，因为离婚是自主选择离开，而寡妇不是。女儿还因此说了母亲几句。但后半段，当女儿一家走了以后，母亲总算是松了口气，后来又把自己藏了多年的漂亮和服送给了寡妇，而不是女儿。母亲的解释是：曾经送过一套给女儿，但她从来没有穿过，可能拿到网上去卖了。这女儿的确比儿子要现实，虽然两个人都对父母亲存了他们死去哥哥的很多物品而有意见，但二人的心思完全不同。儿子想的是，对父母亲尤其是父亲一直觉得哥哥比他好感到不平；女儿想的是，她一直觊觎父母的房子，想以照顾老人的名义搬回来，那么多东西堆在那里，住起来不舒服。

如果上面这两段的说法，还有些牵强附会，那下面这两个片段就比较直接了。

《比海还深》的结尾，台风过后，天空湛蓝，在母亲家度过一夜的儿子、前儿媳和孙子一起离开。基于前一夜三口人难得的相处时光，湛蓝的天空似乎可以是儿子心情的写照，只要他再努力改变一些，婚姻还是有可能挽回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一夜，母亲已经和前儿媳谈过了，虽然话不多，很快就转换了主题，但双方都知道，根本谈不下去。作为了断的，是母亲把孙子出生后剪下的脐带交给了前儿媳，交出了这个，关于这段婚姻的所有，已经灰飞烟灭，不会有任何念想了。

《步履不停》的结尾，多年后，儿子和迎娶的寡妇、寡妇带来的男孩以及二人新生的女孩去给已经死去的父母以及哥哥扫墓，但是生活并没有因此无缝衔接。在下山的路上，女孩看到了黄色的蝴蝶。儿子对她说：这蝴蝶原本是白色的，但过了一个冬天，它幸存下来，于是变成黄色的了。女孩问：这是谁告诉你的？儿子说：不记得了，但有人这么说。其实，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母亲，但是，儿子不记得了。

总得来讲，拍摄在后的《比海还深》对每个人的负面情绪和看法藏得还比较好，但拍摄在前的《步履不停》有一场戏是相当直接的。当哥哥当年救下来的那个傻胖子应母亲的邀请来家里拜祭，一家人温柔地嘲笑他，父亲甚至说出为什么这种人要用自己儿子的命来换。当晚，儿子问母亲为什么每年要邀请这个人来，母亲一改白天的温柔健谈和看似凡事无所谓的态度，说了一句话：我就是要惩罚他。昏暗灯光下的那个侧影，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