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语事】沈颐:论小学校之教授国文
论小学校之教授国文·
沈颐
由发生之机关导其意义,以感人之听官,是为语言。以他种符号感人之视官,使人见符号而识意义是为文字。婴儿初生,笑啼而外,咿哑作声,莫通其意;然以直接得诸耳,间接得诸目,苟非声且哑者,一二年后,皆能学语。惟导其语言,施诸文字,必非乳臭黄发之所能。然则二者相权,难易较然矣。
虽然,文字者,所以广语言之用也。彼哑者之不能语言,诚不足以为完人;然仅习语言,而不能施诸文字,岂遂足以为完人乎?觇国者常视其识字者之多寡,以卜其程度之文野。吾国识字之人,十不得一二也。其能秉笔书名,略识字义者,百不得一二也。说者谓此教育未普及故,此国文难治故。如云教育未普及,吾无间然;如云国文难治,则此心殊有未安。夫吾国文字,诚与语言相离较远。然其远近之度,与文字之深浅成正比例则与东西诸国之文字一而已矣。所难者,我国文字之原出于六书,其形式似较复杂,若转注,若假借更不可以迹象求之。至于一大为天,土也为地,望文生义浅近易晓,其他此类者尤更仆难数,必谓其艰深不可卒治,岂笃论哉。
夫教授国文,始于识字,此有文字之国之所同。惟字之形体,各各殊异。当教授时,苟其点书不分,形声莫辨,则鲁鱼亥豕贻误无穷。此教授国文所不可不知者其一也。文章之学,求其应用。今之谈者,动谓识字,果尽通其义,则识字既多,自能凑字而成文。此未达一间之说也。譬诸造屋,砖可以筑墙,瓦可以盖屋,我未尝不心知其意,然而营建之事,必待大匠者,以斧斤刀锯之用,皆非我所素习故也。然则由积字而成文,其必得修练也明矣。儿童之性,最喜模效,利用其性。 日授以便于模效之文字久之则融会于心,而指挥在手,自有振笔疾书之乐,而不至有扞格之虞。此教授国文所不可不知者其二也。今之学制,儿童七岁入初等小学,四年毕业,才十岁耳。递升高等小学,又四年毕业,亦才十四岁耳。斯时学生心量未广,未可语以高深之学问,故其所授国文,亦宜以实用为归而不必蹈词章之习。此教授国文所不可不知者其三也。
知此三义,更济之以学力,庶几无 腼于人师。今之小学教师,其能守此义而行之者,日以点书句读节段篇章,诏告于生徒,未始无一日之效。惜乎此等教师,不易数觏。在风气闭塞之地,教员尤难得良材。则因陋就简,其教授之方,仍不脱旧日塾师之故智,往往任其自然,绝无途径。句读之未明,字义之未通,而强使成篇,则安见其有济乎。至于一般同蹈之病,则好为策论文字,上说千古,横说五洲,不问其言论之合于事实与否,而徒求其文章之可喜,卒之文章愈奇,其去事实也愈远。试思小学生徒,见闻既隘,智识无多,安足与于论议之林。授以布帛粟菽之文字而不必语以清庙明堂,则真国民教育之旨也。旧日文人,有下笔千言,而不能作记事文与寻常之家信者。奈何以身任教育之人,亦甘蹈其覆辙哉。
《教育杂志》 1909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