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长醉不复醒(更新中,7·3)
偈曰: 雷声震震草木长,惊弓之鸟无处藏,人间世事本无常,投桃报李莫相忘。
(一)
南中地界上空蔓延着一团黑气,一道闪电径直劈下。 远处雷声一如千军万马,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拍下。
合抱粗的大树下顷刻间坐满了人,却见一个青衫女子的背影雨中晃呀晃。
“娘,你看那个姐姐,她的衣服都没有湿!”
童稚声清脆响亮,众人的头顺着小孩的手指齐刷刷地扭过去,只见那女子衣衫已被水打成墨绿色。
“这孩子,净瞎说,快喊姐姐过来避雨吧!”
“雨太大了,来这儿避避吧!”
“老头子,咱们给姑娘让出点儿地方……”
姑娘,快来,可不要湿身呀!”
讪笑声中,少女转身,肤若白雪,一双细长的眼睛吊如悬钩。
倏地,大树下如千手观音般多出十几条手臂招呼,粗壮的,细瘦的。
男人们神采奕奕地扭作一团,少女环视一周,不知如何是好。
抱小孩的中年妇女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那小孩扯着她的衣襟不肯松手,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看。
多亏她方才急中生智将口水抹在身上,小蛮舒了一口气。
“这孩子……真是多有得罪啊!”中年妇女一把拉回孩子的手,那小孩放声大哭,人群乱作一团。
小蛮面有焦色,心中盼着雨停,好能顺利地走出这座城。
“姑娘家住何处,稍后我可以派人驾车送你回去。我慕容黑在这城中无人不知。”一位手拿折扇的公子大步上前道,衣衫颇为华贵。
小蛮抬头正色道:“请你离我远一点,我并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公子面色不悦,豆大的眼睛转啊转,正要还口。
正当此时,一位老者拄杖而来。
那老者衣衫破烂,骨节清晰可见,衣角上水滴连线地落,嘴唇哆嗦个不停。
慕公子将头一扭,佯装没有看到。小蛮向前挪了一步,嘴唇微张,正要说什么。
只见一位少年起身摆手,侧身偏坐,为老人留出一个空位。老人连连合掌,蹒跚坐定,周围人如鸟兽四散,纷纷掩鼻将脸别在一边,似乎对他身上的味道很感兴趣,只有少年面不改色。
小蛮好奇地望向那个少年,那人粗布纶巾,腰背笔直,眉眼看不分明。
少年回身而望,正与她四目相对,小蛮猛然低头,两颊酡红,像熟透的柿子。
(二)
她原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和姑妈在南中城郊生活。
终日看的是青山绿水,吃的是粗茶淡饭,小蛮对俗世之事一无所知。
姑妈告诉过她,一天中最重要的事就是用花瓣泡澡,可以让身体散发清香。
这一天,她正与姑妈在原野采花,忽然姑妈捂住小腹,表情痛苦。
“小蛮你快走!不要管我……”姑妈一把推开她,远处已传来阵阵咳嗽声。
小蛮抛掉花束,背起姑妈就跑,感觉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花瓣雨中,一位白色发髻的老道朝执拂小童摆了摆手道:“不必追了,我用的是‘化形散’,谅她不敢再出来了。”
回到家中,小蛮想把姑妈放到床上,却抓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皮毛油滑的狐狸,惊叫着连退几步。
“小蛮,看来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狐狸微眯着细长的眼睛,声音同姑妈一模一样。 “我们本属九尾狐一族,你的母亲爱上追捕她的猎人有了身孕,却不想分娩时中了老道的“化形散”,拼死生下了你。她说,人类是善于背叛和说谎的动物,你今后能离他们多远就走多远,更不可同人类恋爱。我撑不了太久,你万万不可违背母亲的话。”姑妈已经气若游丝。
小蛮慌忙跑到地下室寻找药物,忽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门缝中,一位白衣老者和小童子朝这边走来。 只见老道走到床前运功,两手间出现一只发光的球,老道指了指床上,一缕青烟飘出,他身旁的小童子拿出一个小药瓶,将青烟收了去,两人合掌离开。
小蛮跑出来时,床上已然空无一物,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悲伤的滋味。
(三)
十几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一只狐狸。
她没长过毛茸茸的尾巴,也没有什么利齿,不怎么厉害,甚至,还有点过于温柔了。
她从未见过除姑妈以外的同类,生平见过的第一个人类,就夺走了姑妈的性命,她无法把他们同美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她还不懂怎么和人类相处,听妈妈的话逃离这里,在人群中保持沉默,还是露出不怎么尖利的牙齿摆个凶相?
她不太知道,只是,这个少年似乎不太一样。
小蛮再度抬眼打量,那男子眉飞入鬓、目如灿星,谈吐自有一种分寸。
或许人类也不全是坏的吧,如果能在人类之中生存下来,就不用东躲西藏了。
“老伯,吃点东西吧!” 小蛮捏着怀中不多的干粮,鼓足勇气递到老人手里。
老人连连道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显然饿坏了。
“真是个好心的姑娘呢!”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婚约在身呀?”
“装什么高尚,做做样子也多给一些嘛!”
“你看她那眼睛带钩,肯定心机不少!”
“在慕公子面前装模作样,又在这里假慈悲,哼!”
……
耳语声窸窸窣窣,小蛮局促地左顾右盼,方才给老人让座的少年笑着朝她走来。
(四)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蛮心里咚咚咚地跳,把脚下沾了污泥的布鞋往后缩了缩。
豆子般的雨滴逐渐变为绵绵细线,少年的衣角掠过,忽又停住。
“姑娘可是远行来到此地?”
小蛮一抬眼,从微微低头的少年眼中,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自己。
“我在小河边的学堂教书,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报我的名字张元朗就行。”
小蛮再一抬头,少年已经走远,只好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慕容黑早在一旁侧目良久,此时急不可耐地拿着折扇跑过来。
“我说姑娘,这张元朗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副皮相什么都没有……”
被一眼道破心事,小蛮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别走呀,我这个人说话直肠子,但从来不说假话,与其跟着他受苦,不如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慕容黑说着拉住小蛮的衣角。
雨已经停了,可方才嚼舌根的女人们还不肯离开,坐等好戏开场。
“这么多人,给点儿面子嘛……”慕容黑侧头低声道。
小蛮怒目圆睁,用力向后拉扯着衣衫。
“我好歹也是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慕容黑凑到小蛮耳边,一字一顿,说罢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大笑起来。
小蛮只觉一股浊气扑面而来,伸手推开慕容黑,却不料反被他一手攥住手指。
“手心冰凉,让我来好好温暖你吧!”慕容黑嘴角微露笑意,髭须上下起伏。
身后人群尚未散尽,小蛮转身投去求救的目光。
刚才热情招呼她的男人们低头默不声,女人们斜着眼睛指指点点。
小蛮心想,这慕容黑看来来头不小,可她也不是好惹的。
只是自己白长了一副狐狸精的皮囊,连个尖牙利齿都没有。
一念闪过,小蛮猛地转身,刺啦一声,一只袖子从肩部撕裂开来,露出白嫩的肌肤,转身夺命狂逃。
身后传来女人们的讪笑声,慕容黑脸上挂不住了,怒吼道:“都给我闭嘴,要不把你们都送到官府去。”
慕容黑望着她的背影,表情有一点受伤。
(五)
小蛮跑入城郊密林小河边,河水映出她一头乱发和憔悴眼神。
脚下布鞋湿透,肚子咕噜作响,又搞得如此狼狈,她不由放声大哭。
斜阳从树枝间穿过,在水面上擦出金光,在时而跳跃的鱼背上莹莹闪动。
小蛮盯得出神,擦了眼泪脱下外衣潜入水中,双脚轻轻摆动到河中央,两手一提,便是两条肚皮白嫩的银鱼。
小蛮用树枝生起火,一个一串地烤了吃了,味道自是鲜美无比。
天边化了烟熏妆一般,远处城中华灯初上,小蛮躲进树丛换上一身男装,将湿衣服在石头上烘干,熄了火,开始往城里走。
路上静得发慌,荒凉的土墙垛边隐隐传来嘤嘤声。
一只小小的白色狐狸在墙脚瑟缩着,腿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皮毛裂开,血流不止。小蛮用破损的袖子为它包扎好。
正要起身,小白狐哀求的眼神勾住了她,可她尚且自顾不暇,于是把心一横,快步向前走去。
走了不过数十步,凉风入骨,小蛮折返回去,抱上小白狐继续向前走。
小白狐慢慢睁开细长的双眼,抬头望见小蛮专注看路的眼眸,又合眼往她怀中缩了缩。
小蛮将外衣裹在小白狐身上,像怀抱婴儿一般向前走着,小白狐透过衣服上的破洞观察着外面。
城中零星灯火燃起,只有一处四五层的高楼灯火通明,小蛮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小白狐挣扎着想要跳下来。
“你想到这里来是吗?”小蛮低头问道,小白狐点点头。
(六)
小蛮抬头,明晃晃的光从重重叠叠的木制檐角倾斜而下,耳边听得一阵嬉笑声传来。
木门缓缓开启,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小蛮只觉得通体麻痒,头晕目眩,一个跟头栽到门槛上。
小白狐从破外套中腾地窜出来,摇身变为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两手抹了抹耳后的发髻,将小蛮一只手臂抬高,瞧了瞧,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发揉成了鸡窝。
“又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呀!”
“小妖你怎么了?”
“就是就是,人都带回来了有什么不高兴的!”
……
“哎呀,御姐来了!”
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迅速围拢过来,又忽地散开。
咚——咚——咚,大堂地面上下剧烈抖动起来,接着是飞奔而来的柱子般的大腿,一张碗口大小的嘴巴里,门牙豁了一个大口。
小蛮被这巨响吓醒,一抬头正好见到一张大嘴,又晕了过去。
“壮壮,看你把我们的贵客都吓到了!”
声音清甜,一袭薄如蝉翼的披风中,精致妆容的女子下巴微抬,只瞥了一眼,旁边扎着丸子头的壮壮低下头。
方才围拢的众女子如波浪退开,御姐轻移莲步来到小蛮面前。
“小妖,你给我过来!” 小妖灰溜溜地钻出人群,站在御姐前面扭着衣角。 “这,就是你找的金主吗?”御姐翘着脚,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小蛮。 小妖脸涨得通红,从眼角缝留意着御姐的一举一动。 御姐捏着小蛮的领口向上拽,一张无琢的粉面呈现在她面前。 “这……还真是因祸得福呐!”御姐的声音尖利起来,听起来有些奇怪。 小妖抬头看到御姐嘴角微微一扬,又迅速落下。 “你们都是什么人?这又是什么地方?” 被耳边炸裂般的嬉笑声惊醒,小蛮慌忙把自己抱作一团。 身边浓妆艳抹的女人们眼睛像刀,嘴上的胭脂红得吓人,一个个好像要把她吃掉,她哪见过这样凶猛的架势,登时瞪大双眼,再度昏迷不醒。 “都散了吧,每个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梳妆打扮,今晚可有贵客要来。” 御姐一努嘴,众人怏怏散去。 大堂之上,只有御姐和小蛮两人。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说吧,你是想乖乖留下来做我的丫头,还是顶风出去被人追杀?” 小蛮挑起一边眼皮,坐起身来。
(七)
“追杀”二字敲得小蛮心头咚咚直响。 “我想那老道可不是善罢甘休之人,你呆在这里,他绝对找不到。”御姐斜睨着,用衣带缠着手指。 “你是谁?” “和你一样。”御姐笑着拉她起来转了个圈,步法如云流转。 此地名曰抱月楼,是方圆百里难得一见的声色犬马之所,只有富家子弟才光顾得起。 凭一己之力,在寸土寸金的南中地界站稳脚跟,在危险的人群中做着狐狸精的生意,御姐绝非等闲之辈。 小蛮哪里知道这些,她受的正统教育对她眼下的境遇一无所用。 一时间天旋地转,琉璃彩灯,重门雕檐,小蛮如坠云端。
只见御姐只手一挥,门外忽地雷声大作,闪电打在窗纸上一片惨白,御姐又是一挥,雷电不见踪影。 窗纸从中裂开,澄澈月光倾泻在地,小蛮只觉得喉咙发紧,身体渐渐下沉,两只布鞋化作两尾游鱼,消失在脚下的波光粼粼之中。 “壮壮,快开门,我们的客人就要来了!” 墙角里,壮壮瑟缩着,仿佛要把所有的肥肉藏起来。 御姐转身打了个响指,地面重新变回青砖模样,壮壮这才欢天喜地打开房门。 城中有头有脸的公子都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你推我搡地进门。 御姐提起裙摆,满脸堆迎了上去。
花香甜气扑鼻,大片大片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不远处的背影像极了姑妈。 小蛮开心地呼喊着,跑了过去,谁知那人一转身,变成了秃头老道。 小蛮来不及收脚,栽到老道身上,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是一场噩梦。 醒来时,小蛮身边除了一张吱嘎作响的大木床,别无一物。 门就在眼前,可中间好似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小蛮用尽气力也无法走过去。 四面八方都被小蛮搜了个遍,也找不到出口。 她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心想,自己一定被施了什么密咒。 小蛮直直看着天花板,耳边时断时续地传来尖利的风声,比呼吸声还轻。 她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幻觉,但那声音她只在一个地方听过。 或许…… 小蛮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捂着胸口,两眼瞪得滚圆。
“您老大驾光临,怎么不知会小的一声呢?” 御姐挤眉弄眼地向大门处扭去,壮壮搞不明白何人驾到能让御姐如此惊慌,连忙躲进旁边的房间,小小的门帘在她雄壮的臂弯上飘来荡去。 “呦呵,还是御姐高明,我磨破嘴都骗不到的,倒是自己拜到你的门下了。” 慕容黑轻咬了折扇一下,接着在门槛处蹭起了鞋上的污泥。 “慕容公子可是看上了我们这里哪个姑娘啊?这大白天的都赶过来了。” 慕容黑伸手招徕,御姐把耳朵凑近,听他耳语。 “盛夏白夜心,踟躇孤女魂……” 御姐捋着衣袖,掂掇着话中的轻重。 “公子莫笑,那些个风雅之辞,可不是我这艳情之所能担待的。这抱月楼还不是要仰仗您老的势力……”御姐用手轻抚着慕容黑的胸口,眼角低垂。 “我说御姐,咱们都是聪明人,也是老相识。你现在把那姑娘叫出来,我慕容黑定会给你在权贵中美言一番的。” “壮壮,把姑娘都叫起来……”御姐细细的嗓音刚起,脚步声有如万马奔腾。 足足一个时辰,慕容黑焦躁地在大堂踱着步子,嘴上喃喃不停。 慕容黑正要发火,姑娘们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排成一排。 “慕容公子,您看哪个姑娘入您的法眼?”御姐狠狠瞪了正张大嘴打哈欠的姑娘一眼,转身对慕容黑和颜悦色道。 慕容黑一个个扳起姑娘们的下巴,不断摇头,直到最后一个。 慕容黑脸色发黑,一把揪住御姐的领口,恨恨地说: “在我没法这里砸个稀巴烂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黑紧紧攥住手中的点心,当风扬灰,转身背手径自走了出去。
(八)
不知身在何处的小蛮,听到的恰是这最后一句。
她依稀记得他眯起的小眼,如同阳光下滚动的豆子,那一星浮光搅得人心里不舒服。
脚下隆隆声响起,小蛮只觉得浑身一软,向下坠落。
四周一片洁白,让她不辨南北,她奔跑着大声呼救,嗓子却如灌铅般沉重。
小蛮猛地从地上坐起,却发现她手中紧握的,御姐的红色裙裾,抬头,便是御姐浓重的身影。
她依旧身在大堂,窗上的破洞仍在,风呼呼地吹。
“这孩子,怎么这一会儿就睡着了?”御姐笑得有些不自然,挽手将她扶起。
小蛮环顾四周,方才发生的一切,真切得不像是一场梦。
她道行太浅,尚不能明辨真假,在一些渊源颇深的狐妖家族中,幻梦之术仍在流传,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小蛮迷糊着被壮壮拉去沐浴更衣,一头倒在喷香绵软的床上不省人事。
却说那眉鬓飞云的书生张元朗,年少丧父,母亲出身未及夫家显贵,丈夫离世后更受尽冷眼,便带元朗来此清净之地勤学苦读,指望他能读书识礼,来日造福一方百姓也算幸事。
平日里母亲为邻人做些针线维持生计,元朗便在窗前伏案写字,日子也是清清爽爽。
元朗十一二岁时,本已决意北上求学,只是母亲眼疾反复,又不堪舟车劳顿,他只得暂时在恩师的私塾做起了教书先生,另寻觅时机北上。
与小蛮遇见这一天,他刚从学医的朋友处拿了些治眼的青草药膏,从郊野赶回的途中遇到暴雨,幸而他将药膏用荷叶包好放在帽子之中,未曾淋湿半分。 未曾进门,热粥的谷物香气幽幽袭来,元朗几口喝完便觉全身乏力,只得拥枕而眠。 窗棂处雨滴不时落下,有鞋底在水中翻飞腾挪之声响。 啪——嗒——啪——嗒—— 元朗不以为意,翻身睡去。 “小兄弟,我们看来只能梦中相见了……”来人轻声细语,用手捋着髭须,白色衣角在雨中未见半点污痕。 张元朗梦至一皓然洁白之所,玉树之下,有人手执玉壶侧身倾倒,那玉液琼浆却好似取之不尽。一仙鹤翩然而至,衔走玉壶,后面一位白衣老者红光满面,从容而至。 就在老者面容愈发清晰之时,玉壶被打翻在地,元朗觉得整个身体如陀螺般旋转起来,转至一处香风缭绕之所,陌生的女子围绕着他,她们身形窈窕,双眸之下笼着轻纱,言笑晏晏,元朗一个也未曾见过,但其中一双眼睛明澈如水,有似曾相识之感。 惊梦一觉已三更,元朗翻身起坐,内心惶惶。
“该死,又被这狐妖挡住了去路。”白衣老者以手杖击地,愤懑而道。
(九)
原来那日来树下避雨的老汉也是他假扮的,他修道多年,收服狐妖无数,但无奈南中地界山野众多,灵气缭绕,屡禁不绝,膝下的几个童子不思向学,他不得不瞒着他们出来寻找掌门人,也让他晚景免于凄凉。 那日雷雨之中得元朗相助,他就已经开始琢磨这事儿了,无奈在他家屋外踌躇良久才想到这个法子,却被别人搅了局,暗暗起誓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却说张元朗醒来后呆坐在床边,总觉得梦中人似乎见过,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直到母亲唤他的名字,他才一拍脑门,幡然醒悟,连忙梳洗干净往学堂赶去。 一众小童见他赶来,纷纷藏起各式玩意儿,捧起书卷摇头晃脑。张元朗轻敲了其中一个小童的脑袋一下,接着带着大家诵起经典来。 朗朗读书声驱散了张元朗心中的疑云,一抬头看到雕花门栏处,艳丽衣摆翩然而过,不觉又蹙起眉头。 雕花门栏外,御姐轻挑眉峰掩住笑意,转了个圈就不见了,墙角一两只青蛙聒噪不已。
却说小蛮一觉醒来,发现整个风月楼空无一人。 她想起昨夜似真似幻的一切,用指甲死死地掐了一下手臂,钻心地疼。 身上的衣服,仍然是昨天在溪边洗完晒干的那件,墙角处有嘤嘤的啃咬声响。一只白毛球瑟瑟发抖,就是小蛮救下的那只小白狐。小蛮定睛一看,却见它口中撕咬的,正是那日收走姑妈的小药瓶。 小蛮原本紧抱小白狐的手猛然松开,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宝贝儿,你在找我吗?”只见大门处一个宽阔的身影摇摇晃晃。 慕容黑一身翠绿衣衫愈发映衬得皮肤黝黑,用手指甲边抠着门框边往前走,行经处,樯橹灰飞烟灭。 小白狐已经吓得钻入房檐,小蛮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阴影愈发浓重,寸步也移动不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慕容黑弓着背一步步,五指张开,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
慕容黑向上飞跃,一把揪住小白狐的脊背,轻抚着它的柔滑皮毛,盯着小蛮,双眼灼灼。 小蛮心知不妙,吓得刚要闭上眼,忽然想到,自己可能又中了御姐的幻梦之术了。 眼见慕容黑越走越近,小蛮鼓起勇气,伸出指头戳了一下,如此真实的触感。 这一戳,正中慕容黑的丹田。 只见慕容黑忽然后退,翻身打起滚来,笑得地动山摇,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白狐幽怨地看着小蛮,将药瓶叼回她的手中,小蛮顾不得多想,抱起小白狐就向外面跑。 慕容黑翻身坐起时,小蛮早已不见踪影,慕容黑翻起褶皱下的肚皮,方才被小蛮戳到的地方已是乌黑一片,七窍也跟着冒起烟来。 “嚯,这小妮子还真是厉害呢!”御姐走到门口,帮慕容黑捡起扇子,笑吟吟道。
慕容黑翻了她一眼,声色俱厉道:“你不是说这小丫头不在你这儿吗?今天你不给我把她找回来,我就把抱月楼烧了。”
(十)
“放心,你的人,我定会给你找回来,不过不是现在。” 御姐望着狂奔而去的小蛮,转身向慕容黑使了使眼色。 小蛮一路踉踉跄跄,陌生的街道,潜伏的敌手,似幻似真,又无迹可寻。 她想起那日树下言之凿凿的少年,问了路便朝学堂跑去,他可能是自己现在唯一敢相信的人了。 石阶上,阳光透过雕花月门影影绰绰,小蛮抱着小白狐呆立在门前,小白狐眼睛眯成一条线,不时挑起眼皮。 朗朗书声渐渐被嘈杂声取代,孩童们将书包肩扛手提着,撒欢着跑过小蛮的身边。 小蛮望着张元朗蹲下单眼微闭着将桌椅对齐,用袖口将书本上的灰尘拂去,方才直直地走了出来。 “这位姑娘……”张元朗一时没想到小蛮是谁,怀中抱着的书卷落地,他只知道,那眉眼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昨天的梦中。 “是张……元朗……大哥……吗?那日避雨……”小蛮一时语塞,弯身把小白狐放下,那家伙机灵地用嘴叼起书卷,蹭着张元朗的鞋子,抬头望着他。 张元朗一拍脑门,露出灿白的牙齿,忙捧了书卷,将小蛮迎了进来。
小白狐一下子蹿上桌子,小蛮坐在擦得发亮的凳子上,用膝盖夹住双手,见张元朗慌乱地翻箱倒柜,终于捧出一碗热茶。 “姑娘不必拘束,”张元朗放下茶碗,“我和母亲刚来此地时,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就是这里。” 见小蛮不吭一声,张元朗将自己家中之事尽数道来,小蛮点着头应和,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同张元朗讲述自己尚未弄清的身世。 所幸,张元朗并未多问,只是将教室一角的房间收拾出来,让她暂住,自己便回家取饭了。 小蛮推开吱嘎的门,小屋里粗布卧榻,窗明几净,窗外竹影横斜。 只听小白狐“嘤”的一声跳上床,化为人形,向小蛮招手。“你……你……”小蛮吓得后退两步。 “我们是同类,我叫小妖,我想你已经认得这个东西了……”小妖将小药瓶放在小蛮手心,向她抛了一个媚眼。 小蛮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倚着门框缩着身体,久未涌现的泪珠噼啪落地。 那,可是装着姑妈魂魄的小药瓶啊! 她死都忘不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小蛮回身一望,张元朗拎着包裹走了进来,呼吸沉重。 “小蛮,我妈给你带了饭菜,还有被褥衣物。” 张元朗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见小蛮蹲坐在地上,磨蹭两步还是走了过来。 小蛮如梦初醒般从地上弹起来,捏着衣角朝张元朗笑着点点头,溜了一眼窗边,小白狐正趴在床上,用嘴梳理着颈间的皮毛。 “刚才走急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小蛮故作轻松,上前两步。 小蛮黑发如瀑散落,明眸秋水,定定地望着张元朗的眼睛。 “那我把锁放在这里,你先休息。”张元朗小心地把铜锁放在小蛮的手心,转身时脸颊已飞上红晕。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平日行走坐卧,镇定自若,从未有过失礼之举,今日却…… 张元朗用手抚着胸口走了一路。 “看来你资质不错,已经开始会施展狐媚之术了。” 小蛮转身,小白狐又成了巧笑盼兮的少女,一脸哂笑。 “哪有……那是……我没有……”小蛮瞪大双眼,将头埋进包裹里,忽然又抬头,一脸严肃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御姐派来监视我的?” “那你可小看我了,我的确是御姐手下的人,但真正的身份是……”小妖刚要说话,却忽然捂着肚子在床上打起滚来,表情痛苦。
小蛮呆立半晌,才将把包裹丢在一边,走到床边。 “你……把那个……扔进水里,”小妖说得有气无力。 小蛮不知为何,那可是装着姑妈魂魄的小药瓶啊! 虽然她不知道姑妈还有没有还世的可能,但是看着小妖的脸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紫,着实吓人。 纵使眼前之人和她非亲非故,但姑妈告诉过她,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 小蛮攥着瓶子跺来跺去,还是咬牙将它丢进门后的水缸里,闭着眼睛不敢看。 瓶子静静地沉在水底,没有任何异象。 小妖登时活蹦乱跳起来,一把拉住小蛮的手道:“你救了我的命!” 小蛮莫名其妙地被小妖拉着转了好几个圈,脑袋发蒙。 两人终于一起栽到卧榻之上,相视着哈哈大笑。 少女之间的友谊总是令人匪夷所思,方才还杀气满满,转眼就已把酒话桑麻。 而能够拉近彼此,只有秘密。 小蛮讲述自己和姑妈在原野采花的情景,讲述树林中曼妙的夕阳,讲述自己心底尚未解开的困惑。 小妖认真听着,不时将目光移向别处,仿佛强忍着什么似的。 “小妖,你怎么啦?” 小蛮话音未落,大颗泪珠断了线般从小妖眼角落下。 小妖决定,将自己从未向别人吐露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个毫无心机的少女。
(十一)
层林尽染,流水叮咚。 竹楼顶层,小窗里伸出粉琢玉雕的手指,轻轻将竹窗撑开,粉面微露。 一个少年途经此处,踮脚张望,嘴巴大张,忽然从竹楼顶层射出一道寒光,直刺向少年的瞳孔,少年忽然如触电般抽搐起来,不多时便不省人事。 “唉……又来一个……” 小窗之内,娇小的背影已有窈窕之姿,两只蒜头般的发髻一并垂下。 都说总角之年,言笑晏晏。眼前这位姑娘却笑不出来。 确切地说,她从十年前被囚于竹楼,就再也没笑过。 从出生以来,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有一双天赋异禀的眸子,只要与人类的眼睛对视,便会放出道道寒光,暴击对方,轻则致晕,重则死亡。 “慕容家在南中地界一手遮天,怎会生出如此妖孽?” 慕容老爷捋着龇须,一手攥拳砸在膝盖上。 在他身后,一个五官扁平的中年女人面有喜色,两只麒麟臂妖娆地伏在他的肩上,腰部臃肿,让人真为慕容老爷的安危担忧。 “这姑娘虽然是你和前妻所生,可她现在……”女人忽然向前伸出两只肥厚的手掌,用力一拍,吓得慕容老爷浑身一颤。 “我说是吧,虽然她人走了,但要留着这个姑娘,我们性命都难保。”女人两片嘴唇凑得更近了些,道:“这个姑娘倒不可怕,可是如果哪天有什么鬼灵精怪的东西从她身体里面出来,你不害怕?”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慕容老爷连连点头。 门外,女孩蒙着眼睛的锦缎下面,蜿蜒出一道小溪。
卧榻之侧,已被泪水打得湿淋淋。小蛮轻轻握住小妖的手。
十年间,每天都有一个黑衣人用竹篮送来一日三餐,房间也在她熟睡时候被收拾干净,除了没有亲人朋友,小妖什么都不缺。
一次黑衣人冒失地忘记给窗户上锁,次日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细缝撒得满屋灿烂,小妖用力撑开窗户,贪看景色入了迷。
却不料,一位打猎途径此地的圆脸少年正憨憨地望着她,小妖回身一望,那少年应声昏倒。
小妖慌忙关上窗户,一切却已太迟,等那圆脸少年醒来,方圆几里都会知道她这个怪物的存在。
传言如雷迅疾,但远比她想象得糟糕,那一晚,黑衣人没有来,只有几个男人交头接耳的声音。
不多时,小妖便听到竹子在火中哔哔啵啵的声音,浓烟滚滚让她喊不出一句话,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醒来时,屋外两三茅屋,有鸡鸭学步,晒在阳光下的谷子金灿灿,充满了她从未见识过的生命力。
门口处,一个粗布衣服的少年朝她微笑,这少年发髻高耸,像是道士装扮,却对她眼里的寒光没有一丝反应。
小妖腾地站了起来,却见老者慈眉善目,摆手示意她坐下。
那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小妖心想。
那几个村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听闻传说中妖女的美貌,便铤而走险烧了竹楼,还在火中洒了迷药,妄图上演一场英雄抱得美人归的戏码。
不巧被这少年道士一眼识破,循着火光顷刻便至,将她从竹楼中救走。
小妖跳着想要站起来,左踝一阵剧痛,少年道士忙跑过来扶她坐下,将自己的缠头解了又解,绑在她红肿的脚踝上。
小妖抬头看着那少年的双眼,澄澈一片。
那双眼睛没有欲望,没有猎奇,因而不被她的双眸所伤。
她是自己所见过唯一不被寒光所伤的男子。此时的她尚不知道,自己身怀的宝藏,即将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人已经被我施了幻象之术,一时应该追不上来了,不过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少年说罢将小妖拦腰抱起,转身朝竹林深处走去。
少年身上陌生而狂野的气息充斥在空气中,小妖将头埋在少年的衣领之下。
他低声对她细语,他的身世、秘密,连同种种难以为外人道的苦楚,一一倾囊而出。她感受着他呼在自己耳边轻柔的热气,满面通红。
少女心事全无道理可讲,几乎就在这一刻,她就下定决心对他全然信任。
在竹楼中长大的小妖,心中对于礼义廉耻之类全然没有概念,也没有人教她这些,行动坐卧处处透着野性未泯,同少年相处也是百无禁忌,这让久处人世的少年颇为惊异。
一日小妖正从背后搂着少年的脖子,撒着娇听他讲道士炼丹的故事,却觉得少年浑身一僵,抬头一望,一个须白虬髯的老者狠狠地用手杖敲击着地面。
"好你个小子,不潜心修道,在这里和妖女厮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老道说着举杖便打,不料小妖单手接住手杖,怒目而视。
"打他可以,可你说谁是妖女来着?"小妖扬头望着老道,言之凿凿。
她不知道,老道此时另一只手中,正握着可以让她登时灰飞烟灭的化形散。
老道原本打算先责罚徒儿,再来收拾她,却被她一脸稚嫩的正气弄得哭笑不得。自他修道以来,收狐无数,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狐妖,当下心生一计。
将小妖支开后,老道拎着少年的耳朵将他拉到身边,一脸神秘道:“要是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今天不让你蹲小黑屋,怎么样?”
少年将信将疑听老道耳语半晌,连连摇头,噘嘴道:“我宁可蹲小黑屋,也不能……”
没等少年说完,老道忙伸出粗笨的手指,捂住他的嘴,一边笑语盈盈地招呼着小妖:“这位小朋友,你想不想以后能和这家伙一起学习神仙之道啊?”
小妖望了望方才怒目又旋即慈眉的老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着被捂住嘴巴、眼珠瞪得好大的少年,还是笑着点点头。
这老道一袭白衫,却如孩童般在激烈和平静间游刃有余,唯有一双眼睛如璀璨星辰,深不见底,绝非等闲之辈。
小妖当时还不会用妖气来感受外界的功力,否则她一定会落荒而逃,仅仅是老道的一只手杖,就足以杀她千百遍。
但是一切都已太迟,命运的闸门已经悄然开启,宿命如洪流奔涌而出。
(十二)
师徒三人便在竹林之中安顿下来,跟随这一老一小道士,一晃就是几年。
小妖日渐开朗起来,渐渐将自己的身世遗忘,身形愈发出挑,和道士哥哥打闹时,常常被他痴痴的眼神惊到。
她跟着道士哥哥混过一日又一日,也不用心学道,只习得皮毛,但老道似也不甚在意,一笑而过。
若不是那丛林中的一瞥,小妖觉得自己可能会一直天真下去。
那日小妖一觉已到日中,老道和小道已先行进山寻草药,只留小妖一人在家百无聊赖。
庭院低矮的篱笆墙难不住小妖灵活的身手,她三两下就攀出小院,赤脚向着竹林另一端跑去,脚上的铃铛清泠作响,那是道士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只要轻轻一摇,他就知道她的方向。
竹林渐渐稀疏,小妖嗅到空气中炊烟的味道,知道已经到了人烟之处,忽然想起此前种种,拔脚便往回跑。
“姑娘,我说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不远处一个略显粗胖的身影摇摇晃晃。
糟了,难道又撞到人了,小妖连忙用双臂遮住双眼,一声不吭地跑开,以免自己的眼睛再次伤及无辜。
不料那人不依不饶,伸手就钳住了小妖的手腕,呆呆地望着她的脸。
“我慕容黑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儿了,要不跟我回去吧,我家大业大,定会让你过上好生活。”慕容黑说着便俯身要亲吻她的脚趾。
小妖脑中一阵热血回流,慕容……久违的姓氏,她立刻就知道了,这个把自己妹妹当作弱女子调戏的,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轻轻移开自己的手臂,双眼现出冰凌的形状,正在她俯身想要直视慕容黑时,远方传来道士哥哥的呼唤。
“小妖,你还想重复当初的错误吗?”
小妖想起道士哥哥,心中一抖,冰凌碎落,落在慕容黑光洁的发髻上,他头顶的头发大把脱落,慕容黑脸色一变,猛然起身。
就在两人目光即将交接的一刻,道士哥哥幻形般闪到小妖面前,小妖把脸伏在他肩上,泪水四溢。
“快--走----”道士哥哥回身淡淡一句,慕容黑见状连滚带爬地走了,把刚才的山盟海誓忘得一干二净。他只是莫名觉得小妖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待慕容黑走远,道士哥哥瞬间扶住小妖的肩膀摇晃起来,道:“走吧小妖,我今天采到一种你从未吃过的野菜,特别香,真的……”
道士哥哥背起小妖就跑,小妖心里嘀咕,他的瞬间切换能力还真是,无人能敌。她数着道士哥哥脊背上的骨节,心想,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要到头了吧。
炊饭美味,一路跑累的二人吃得狼吞虎咽,和老道互相夹菜。正是欢笑时,小妖忽然不作声,眼中似有千斤重的船锚落在地上。
“看来我们的小妖长大了,想要离开这里了,”老道捋着胡须,从自己的衣袋中拿出一个小瓶,对小妖说:“你要走我也不会拦你,但是你在我这里没有学到什么傍身的本领,出去恐怕困难重重,我送你这个小瓶,有难时就拿出来丢在水中,我便会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