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父亲

今天是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是冬至。去年的冬至在图书馆自习，在夜边的时候和新磊一起去食堂吃了碗饺子。那天同今天一样，下着小雨，新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遮着我去的食堂。那天我吃了一大碗饺子，带着汤的，特别满足。 那个时候在整天泡在图书馆里面，有一天爸爸给我打了电话，我跑去了十三楼的大阳台接的电话。风有些大，灯光很远。那时候母亲正式提起了离婚，父亲可能慌了，给考研的我打电话说，若是离婚后我们仨不认他，他就不活了。那时候我其实也不怎么难过，离婚在我预料之中，但我还是想，若这个父亲有担当些，是不是会和考研的女儿说，不要担心，爸妈离婚也不会怎么样，也会爱你，而不是要自杀这种奇怪的话。但这也是想想而已，父亲已经是这样的父亲，和云在天上一般，无法更改。 同时，就我父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自杀的，因为他没有勇气，他舍不得死。 从过年时候离婚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到现今，马上一年了，父亲没有过联系我们任何一个人，自然我们也没有联系父亲。一切于我而言，同一年前的时候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偶尔的时候想起来我们还有个父亲，有同于无，无却也有。 父亲从前并不是特别爱我。我从小就被搁在外婆家带养，同外婆外公亲密些，同父亲母亲以及妹妹都是不怎么亲的。同时父亲也不怎么在意我的吧，不怎么起眼的在乡下的一个女儿，只是逢年过节想起来有的一个女儿。他比较喜欢小妹妹一些，这是母亲也承认的事情。 记得有一年下雪，我们仨睡的一起，老早就醒了。父亲发现下雪了，就在隔壁屋喊“雨啊雨快来看下雪了”。雨还有些困乏没应声，紧接着马上就听见“意啊意下雪了”，意也没有回。最后终于父亲听见喊我了“诗下雪了”，我翻了一个身，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面，没有搭理他。 小时候特别害怕父亲的，有一回父亲带妹妹老远从温州回来村子，到外婆家吃饭。我中午放学回来在半山腰的前庭下就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吓得家都不敢回去，在同学家吃了一个粽子就跑去上课了。 此后的很长的时光里面，好像都缺少了父亲的记忆。小学在私立学校里面的时候，记得同学记得教室外面的那一棵树记得偶尔用电话卡给母亲打电话，记得节假日回家母亲给包的饺子，却完全没有父亲的记忆，没有电话，没有见面，没有声音。 到了很久以后到我长成了少女，在过年的时候有一些有关父亲的记忆。那时候母亲生病，日子贫苦，我记得在饭桌上闲聊，父亲说不想在乡下做房子，想去城里买房子，城里的物价便宜。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心里梦里就种下了一个有自己房间的梦想，虽然这个梦想到现在父亲在生活里面完全消失了也没有实现。 初中的时期开始，父亲好像开始为成绩优异的我感到骄傲了，我开始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大女儿了，可以在其他人面前骄傲的炫耀的女儿了，一直到大学毕业他都引以为傲。这其实是一件很心酸的事情，因为从前我认为父亲最爱雨，这种爱大抵就是父亲对于自己小女儿最纯粹的爱。但是，雨初三的时候升学考试考砸了，父亲却拒绝了为雨花一些钱去读高中，认为雨应该去打工了。这是使我诧异的，终究。 这可能就是父亲同母亲的分歧点，散漫的随性没有追求的与有条理有追求上进的人生之间的分岔。 从前父亲还给母亲写过情书。在我很小的时候，会踮着脚去外婆的大红雕花衣柜的大抽屉里面翻东西，到我识得几个字后我就把母亲藏在那里的所有的信都看过了，没有漏掉父亲的那一封信。那时候父亲还是一个清秀瘦削的少年，对高傲冷峻的母亲写，“我的心里全部都是你”。母亲并没有倾心倾情，但是奶奶提了一担谷子上了外婆半山腰的家就把这个亲定下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外婆和外公就这样舍得了母亲，但是舅舅哭了闹了也没有用，母亲十九岁嫁给了二十三岁的父亲。 婚后第一年就有了我，母亲年轻为了躲计划生育，整日躲着楼上。奶奶刻薄，只往楼上端萝卜青菜，父亲不懂事也不够体贴，买回来的鱼被奶奶做了年货也没吱声。不知道父亲是否记得这些，但外婆一直耿耿于怀，就差没掉眼泪。 几个月的时候我就被抱给了姑婆，到了一岁左右就给了外婆带养，从此在大山里疯大山里闹，和大山一起眠宿晨起。母亲和父亲一同去了温州务工，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时兴去温州，一同村的人租住一屋子。两年以后他们有了意，三年以后有了雨。听外婆说，父亲一直好吃懒做的，母亲夜夜加班奔忙，从那时候起就种下了病根。 或许同天下女人一般，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或许母亲为了孩子想要忍一忍，生活总是能够屈就下去，但是性子不同，性子不改，从来没有屈就的。矛盾一点点在生活里面化作了冷意，不知他们有没有发觉，磨啊磨，没有磨出契合和圆润，但是把唯一一点点感情都磨灭了。 终于有一天，我们长成了少女，开始要走远，母亲提出了离婚。 父亲一直是挣扎的，他害怕母亲的强势，他却又不得不讨好母亲，同时肚子里面憋着委屈，委屈自个没有得到作为丈夫的尊重，这样一直将就着害怕着讨好着到了二十年后慌乱了。可能也淡定了，人到中年，虽然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的幼稚，但不似小孩子的纯洁了。 到这里为止，我都没有很好的逻辑去写。这个人真的太特殊了，他是父亲，本是我人生的大树，可是我却一直觉得风雨飘摇。但他却是也是我记忆里活生生的父亲，没什么内涵，没什么本事，吃饭吃的极快，喜欢吃炒饭，从年轻时候英俊的后生变成了越来越胖的大叔，人生没有什么追求，没有主见，还自私。 却也会大笑，在冬天的时候，在被窝里面用自己的肚子为我暖脚。 不知道少了我们仨作为经济包袱，他的人生会不会变得肆意快活些。总是多愁善感的父亲会不会在各个节日有给我们打电话的冲动。而从此在我们的生活里最后只是一个越来越模糊的团团惆怅的记忆了吧。 不知他有没有爱我，更不明白的是曾经我有没有爱过他。 若是爱过，为何我一直这样的漠然，为此我才是觉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