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初霾
二月时节,正是草长莺飞,春意盎然的季节。渭水上一叶扁舟,伴着点水的蜻蜓,徐徐而来。船头上立着一个男子,一袭翩翩白衣随风而荡,衬得身材修长笔挺,只是那张丑陋的面孔与之格格不入,煞了这美好的意境。 船自渭水之上缓缓前行,男子手搭凉棚,举目眺望,突然道:“船家,前方那是何处,竟然仙气缭绕?” 船家顺着男子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白茫茫蒸腾一片。 “噗嗤!”船家没有答话,却兀自乐了出来。 “船家为何失笑?”男子不解。 “小哥,那处便是你此行的目的——长安城啊,那白茫茫的并不是什么仙气,而是霾!” “霾?”男子口中兀自念叨着这个词,对于霾,其实他并不陌生,早先收到的家书里已经反复赘述,只不过此时一见,心头仍是起了滔天的波澜。 这男子名唤作张文朝,小名狗剩,本就是这长安人士,皆因天生一副奇丑无比的面孔,屡遭嘲讽,自小便离了这长安,改了名字独自一人在外乡生活。 其实那时张文朝并不算最丑,最丑之人乃是他同班一唤作崔小花的女生。崔小花在时,张文朝还算安逸,但后来崔小花受不了冷嘲热讽,迁至别处去了。那些爱平日里嚼舌根之人一下子失去了嘲讽对象,立时将矛头纷纷指向张文朝,直至他也背井离乡。 此番张文朝重回长安,皆是因为已至而立之年的他仍无妻室,家中老父母着急,托媒婆说了一门亲事,却又怕自己儿子的相貌惊了女方,特意嘱咐张文朝于大霾之日偷偷回家。 此时船已靠岸,张文朝付过船钱,大踏步向眼前这座雄城走去。 这是长安今年的第一场霾,比平常来的更晚一些。张文朝便在这场长安初霾中走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西的一处庭院里,杨柳的新枝正随风摇摆,此时许多花儿都未曾开,几只蝴蝶便逐着杨柳的枝条飞来飞去。 柳树下,一条青石板上正捆着一头花白的肥猪,两个汉子按住那猪的身子,另一个汉子掇着一条明晃晃的刀,照着猪的项下搠了进去,顿时那猪嘶鸣挣扎不已,黑红的猪血顺着刀口涌出,早被一旁的一个妇人端过盆儿接住了。 “哥哥,可要我帮忙?”一名奇丑的男子向树下走来,正是张文朝。 那名杀猪的汉子放下手中的屠刀,对张文朝道:“狗剩啊,你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好好歇息吧,晚些时候还要随王婆去见你没过门的媳妇呢!” “呃,哥哥,我现在不叫狗剩,叫文朝。” 张文朝的哥哥挠了挠头,道:“哦,对了,都忘了你自离家时就改了名字了,这些年叫狗剩叫习惯了,一时竟改不过口了。” 此时,一个老汉自堂屋出来,大声道:“狗剩啊……” 吃过了饭,张文朝的母亲对张文朝道:“狗剩啊……” “娘,是文朝!” “文朝啊,乘着今日这霾厚重,一会让王婆带你去见那姑娘,待见了面,你尽量挑那些雾气浓重的地方去,切不可去室内,怕你这副面孔吓着人家姑娘。” “娘,孩儿理会得。” “好,那我这就去找王婆。” 不多时,张文朝的母亲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进来,介绍道:“这便是王婆。” 张文朝作揖道:“见过王妈妈。” 王婆道:“那姑娘家姓崔,唤作崔娇娇,我与她约好了在曲江池见面,那里的霾比别处要厚重的多,你大可放心。事不宜迟,咱这就上路。” 王婆领着张文朝出来,张文朝见其竟然背着一张弓,不解道:“王妈妈为何背着一张弓?” 王婆故作神秘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二人一路兜兜转转,不多时便来到曲江池畔,这里雾气果然浓厚,竟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时王婆对着雾气里喊道:“崔姑娘!崔姑娘!” 喊了几声无人答应,王婆便解下背上的弓来,搭上一根带竹筒的箭,“嗖”的一声向空中射去,那箭带着尖啸破空而去,很快没了声响,接着便传来一声“哎呀!” 不多时,雾气中出现一个人影,待到近前来张文朝才依稀看清是一个女子的轮廓,只是那发髻上还插着一支箭,箭尾还兀自颤动着。 “来人可是王妈妈?”女子拔掉箭问道。 “正是,可是崔小姐?” “正是小女子。”女子答应道。 王婆拽着张文朝来到崔娇娇身边,介绍道:“这位是张文朝张公子。” 崔娇娇道了个万福:“见过张公子。” 张文朝一边还礼一边打量着崔娇娇,但她面上始终缭绕着白茫茫的雾气,怎么也看不真切。不过这样张文朝也放下心来,想那崔娇娇定然也看不清自己的脸。 王婆见二人已经搭上话,便道:“你二人就在此处拉拉家常,老身先行告退了。” 二人别过王婆,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雾气里,没走几步,便传来“扑通”一声。 崔娇娇道:“好像王妈妈掉水里了……” 二人沿着曲江池边走边说话,张文朝看着这满眼的雾气感叹道:“长安有雾,其名为霾;霾之大,不知几千里也。” 崔娇娇在一旁道:“公子好文采!” 张文朝连道“过奖”,转而问崔娇娇:“为何这几年不见,长安便多了这许多的霾?” 崔娇娇道:“听官府说,这霾是那些马匹吃了草料后所排出的污浊之气。” 张文朝道:“那为何不限行马匹?” 崔娇娇道:“限了,单日公马上街,双日母马上街,但似乎收效甚微。” “哦,那如此说来不是马匹排的浊气。”张文朝道。 “后来官府又说这霾是老百姓家中烧炭所致,于是平常人家便连火都不怎么让敢生了。” “怪不得我今天吃的菜有些夹生。”张文朝喃喃道。 张崔二人在曲江池畔游玩了小半日,除了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之外,其他都感觉颇为欢喜。眼看天色渐晚,二人依依不舍别过,约定来日再见。 此后,张文朝专挑有霾的日子与崔娇娇相会,地方也多选在曲江啊莲湖啊皂河啊这些雾霾浓重之地。相见不下十余次,竟是没让崔娇娇瞧见自己的真正容貌。 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互生情愫,在媒人王婆的撮合下,张文朝很快便将崔娇娇娶过了门。 二人大婚之日,张文朝家中大宴宾客,亲朋好友皆来祝贺,张崔两家的高堂也是笑容满面,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直到晚间方才歇息。 待送走了宾客,张文朝迫不及待的来到婚房,见新娘子顶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沿,不禁心花怒放,上前一把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端过烛台借些烛光仔细一瞧——妈呀,崔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