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声音巫术的变化轨迹

现代国家成熟的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无线传播媒体的出现。其声音与形象由国家广播、电视编辑和发布,然后将其转化为电波,再通过终端接收装置,将无线电波还原为声音与图像。国家广播、电视可以反复播送时事新闻、政府公告、主流音乐、气象预报和标准正点时间等资讯,作用于听众的耳膜。公众聚集、倾听、接受这些信息,并产生程度不等的共鸣,这样无线传播媒体就以不可逆和不对等的方式,阻断了发布源与受众之间的平等交流,维持了国家意识形态对受众的灌输和支配。 无论是民主制度还是专制制度的现代国家都竭力通过无线媒体来传播其国家意志。它使得国家权力的声音得以超越自然声音之物理属性的限制,而播散至更为辽远的疆域。因此说,无线传播媒体是现代国家权力的延伸,它的声音是国家意志的表征。国家广播电视台将国家意识形态转化为声音与形象形态,这样,播音员的声音就是国家意志的声音样板,播音员本人也成了国家声音的代言人。而不同的国家意识形态往往要求有不同的声音形态。 暴力革命时期的刚性声音:夏青、齐越 延安时期的广播是革命时代的国家声音样板的雏形。第一代播音员夏青、齐越等人用铿锵有力、大义凛然的声音播送新华社社论与领袖的政论,他们高度艺术化和高度政治象征化的发音:高亢、热烈、抑扬顿挫……洋溢着无产阶级坚定的革命意志和理想主义色彩。他们完美的国家主义声音一举奠定了革命化播音的声学谱系,其强大的论辩和教谕色彩,则赋予其播音艺术以超越日常言谈的声音形态和言说逻辑,也超越了作为声音主体的个性化特征,达到与暴力革命夺权时期的政治理念和毛式话语充分一致的高度,成为革命化声音神学的标准样板。 铁幕政治时期的无性声音:邢质斌、罗京 电视的出现时人类无线传播媒体历史上的一次划时代的进步,它不仅提供声音,还提供动感的图像,这使得同等时空中电视传递的信息量远远大于广播。M·Mcluhan认为“言语是一种低清晰度的冷媒介,因为它提供的信息少得可怜,大量的信息还得由听话人自己去填补。与此相反,热媒介并不留下那么多空白让接受者去填补或完成。因此,热媒介要求的参与程度低;冷媒介要求的参与程度高,要求接受者完成的信息多。”那么现代高清晰度的电视新闻则是一种典型的热媒介,它向受众传递单一的资讯,却不需要积极的参与,观众只要消极地接受信息就可以了。 央视的《新闻联播》就是热媒介的典型案例。1978年正式创办的《新闻联播》作为目前全中国收视率最高、影响最大的电视新闻栏目,因中央授权其比其它媒体提前一天独家发布重要新闻,而被烙上了浓重的政治象征意味。《新闻联播》在每天的黄金时段播出,并强求各地方台同步播放,彰显了其时间象征与新闻集权的双重霸权。 而邢质斌、罗京等播音员庄重、严谨的外形与字正腔圆的标准的发音和纯正的音色,他们的声音充满了铁幕政治的禁欲主义色彩,无色无性,正如Susan·Sontag所说,“共产主义国家的官方艺术表现出与性无关的纯洁”,经过声学和政治学双重标准的检测,播音员获得了国家声音的代言权,并将声学与政治学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标准化的声音模式,他们是“声音集权主义”的卓越样板,也是国家威权决断声音与权威形象发出的一种关于国家信念的旨意、宣示和呼告,他们所遵循的身体话语修辞逻辑就是在电视镜头主宰资讯价值的今天,继续利用播音员固定单一的表情与声音阻止信息传递,维系着集权政治的神秘与不可知性。其本质目的就是要在媒体聚焦的语境中让播音员的声音与表情成为解读政治语义的旗帜,从而可以继续驾驭政治、经济与文化资讯的庞大航船。 罗京当年曾想换个发型,领导都没有批准。可见国家声音的严肃性和播音员外形的政治象征特征,乃是国家政治形态框架中的重要一环。而罗京的去世与公社播音员出身的邢质斌已办理退休这两件事的发生不仅仅是一种巧合,也是一则隐喻,喻示着一个播音时代的结束。 国家民族主义的双性声音:宋世雄 这种播音风格也感染到了广播体育和电视体育解说上。其中在中央电台工作了20多年的宋世雄值得重点书写。在其电台播音风格的带动示范下,全国电视体育解说聒噪着一片高频男声——每分钟超过300字的语速。宋世雄的解说声音一方面显示了女性极端高亢煽情,另一方面显示了男性的短促有力。他急促的语速是国家对“四个现代化”和早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焦虑情绪在竞技体育上的折射。这种声音的内在分裂性是国家权力的分布、意识形态的秘密和民族自恋神话逻辑的结晶体。 他的解说是国家主义训诫声音在体育解说上的一次有力延伸,他是政治意识形态在竞技体育领域的精神代理。他的目的是要在那个经济、政治双重贫血的年代,通过竞技体育解说的声音巫术,招引出公众的集体狂欢,从而鼓起中国人仅剩的苍白血性,他的声音巫术构筑了通往国家意识形态深处的走廊,招引出公众的狂欢无意识,一次次点燃了“民族自恋”的激情燃烧,终于在国家女子排球队夺取“五连冠”时,宋世雄的国家民族主义声音伟哥达到了顶点。 而在2008北京奥运会转播期间,中央电视台为了解决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体育赛事解说员严重短缺的情况,进行了声音总动员,紧急调动各地方台解说员赴京,而在2000年退休、已69岁高龄的名嘴宋世雄也再战江湖,成为北京奥运会的赛事解说员,并担任解说员队伍的队长。这是国家体育声音总动员出现的新的声音景观。宋世雄对乒乓球和排球比赛的解说是旧式集权主义声音语法在国家主义巫术招魂下的一次出窍,他显示了用早已干枯的声音召回原始价值与原始狂欢的复辟企图,企图沿着这条声音脐带爬回往日荣耀的子宫,但它最终将成为日益衰弱的国家主义政治体育解说声音总剧本的一个拙劣花边。 个体主义的声音伟哥:黄健翔 直至更年轻的体育评论员黄健翔的出现,国家竞技体育解说才真正开始偏离宋世雄式的原教旨主义的声音路线,增加了发声主体的个性。黄健翔不再是宋世雄式的高频尖锐与激越清冽,相反他在解说中增加了一些个人的感性评论与爆发式的欢呼,造成了一种冲动的勃发效果。在国家竞技体育解说坚固而又僵硬的声音链条上,出现了松弛、错位和脱落的痕迹,而在这逻辑的空隙处,留下了解说员个体声音的空间。这是国家竞技体育解说话语的一次内在飞跃,黄健翔的声音不仅改变了中国竞技体育解说的陈旧性质,而且为他赢得了全国球迷的热烈掌声。这种短而有力的呐喊式的声音,不仅传达出一种有限度的个体感性主义与娱乐享受气息,也是大众娱乐声浪对国家民族主义声学大堤的一次剧烈冲刷,但强烈的伟哥不能永久地维系国家巫术的声线不倒,最终黄健翔离开了央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