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最重要的是用人(上)

中国封建专制制度是一个金字塔的权力机构。天子的权力来自于上天,所谓君权神授。当然,这一套“神授”的说法,在开国皇帝当政时,还是比较能够忽悠人的。接下来到了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的皇帝身上,再说“神授”就有一点那个了。明白人谁都知道:“什么神授呀?说到底还是他祖宗的生物基因在起作用,其实就是血缘之授。谁让你不生在帝王家?否则你也能当皇帝。”
所以一旦逼急了,中国人也会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口号。不过造反的事,杀头的机会多,成功的机率少,所以,表面上接受一个事实,心里想的是另一套是绝大多数中国古人的理性选择。
中国古人在“嘴里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是另一套”方面,在这个地球上是早已出了名的——从小就受四书五经和周边环境的熏陶,考上秀才之后,一般就能达到口是心非脸不红、心不跳的段位,否则这一辈子大体上就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也有人一言以譬之:“(中国古代的官员)第一次是接受圣贤的教育,第二次则是接受胥吏衙役和人间大学的教育。第一次教育,教了官员们满口仁义道德,第二次教育,教了他们一肚子男盗女娼。”(《新官堕落定律》)
就是这样一个制度,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上,中国这块幅员辽阔的土地上,究竟养活过多少人,这恐怕不好统计(有一个说法是,地球上近一万年来,出生了大约2500亿人口,而摊到中国有多少,不得而知,不会是个小数),不过两千多年来,中国出了多少个皇帝,倒是有人做过精确的统计:从有历史记载的时代算起,一直到清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溥仪,共建立起大小朝廷83个,皇帝397位,王162位,帝王总数为559位。
应该说,除了这397位当到了皇帝的人之外,肯定还有不少人是想当皇帝的,这些人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当上皇帝,只好遗憾地一去不复返了,这件事情自古就让人很无奈,现在更是零可能了。
当然,古人也不是个个都一根经,看到了无望,更多的人会及时调整自己的人生目标,退而求其次,争取当一个大臣就好了,因为当大臣的机会相对来说还是要多一些的。不管是忠臣、良臣,名臣、弄臣、直臣、屈臣、奸臣,是臣就好;不管是赢得流芳百世,还是落得遗臭万年,留取一名落汗青就行。这绝不是因为这些人没有树立正确的荣辱观(中国历史上的所有大臣们,都是饱读经书的大才子,非此不可能破格提拔,正确的荣辱观应该早就倒背如流烂熟于心的,只是相当一部份人往往是“知道”却 “做不到”而已),而是在这样一种专制制度下,做一个大臣不容易,做一个好大臣更不容易,做一个名好大臣就更是上加难了。
这其中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如果好人都让你做了,天下的坏事,岂不让最高权力者一人背了不成?所以,好人没有好下场,是封建社会臣子的必然下场,而少数能够自保晚节,全身而退的人,多半是因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政绩。这的确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一方面,国家这么大,出了问题得有人扛,皇帝是国家的面子,不便于扛,只有找替死鬼了;另一方面,能够出政绩的官位毕竟是稀缺资源,很多同时代的人才老是在一旁发感慨:“嗨,人生苦短呀,那个家伙怎么占着茅坑不下来?这么下去岂不耽误大家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扬名立万了吗?”于是伸胳膊踢腿的事就层出不穷了。
这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搅和,后人也就知道大臣也不是人做的事儿,那是需要多少学识,多少胆识,多少见识,多少理性,多少悟性,多少天性,才能善始善终的呀。
应该说严嵩比张居正看得更透一些,所以,他才在活着的时候,矢志不移,一条道走到黑,坚决不做好大臣。而相比之下,张居正就没有看透这一点(刘和平正在创作的《大明王朝1587》,将会让张居正在电视屏幕上有精彩的表演),一生以国事为重,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奔忙,毫不利己,专门为国,克勤克俭,不近人情,连十九年末得见面的老父去世,他都未能服丧守制。
万历十年(1582),这个明代最优秀的谋国之臣,终于在五十八岁上鞠躬尽瘁劳累而死,舍弃了他十六年来始终不肯放弃的权力,以及十年来竭诚拥裁的皇帝朱翊钧,撒手人寰,带着平生的抱负埋入了江陵的墓地。
严嵩与张居正不同的是,前者在活着的时候,就看到最终的下场,而后者,没想到在他死后的第四天,尸骨未寒,便失宠了。史料记载:这一天,御史雷士帧等七名言官弹劾潘晟,神宗命潘晟致仕(官员身体欠佳或年逾七旬可以退休,称致仕)。潘晟是张居正生前所极力荐的人,他的下台,标志着张居正的路线走到了尽头。
不久,言宫把矛头指向张居正。神宗于是下令查抄张居正的家,并“削尽其宫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还差点刻棺戮尸(早知有这一险,就该把骨灰洒入大海)。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在十几天前,神宗还因他的死而停止上朝,赠上柱国,谥“文忠”。
张居正哪里知道,自己一生为国任劳任怨的功德,换来的竟是家族子孙的大难,他的家属饿死的饿死,自杀的自杀,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一代能相之家,竟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严嵩和张居正在天有眼,不知会作何感想?真要是能使时光倒流,让这两个人重活一把,没准他们都会换一种活法。
再假设,如果严嵩读过苏格拉底,没准会在临死之前,把苏先生的那句名言送给圣眷正隆的张居正:“我去死,你们去活,哪一条路更好,惟有神知道。”
在嘉靖执政45年的日子里,嘉靖从本质上是看不起严嵩的(不像万历既害怕张居正,又怀疑张居正与他老娘有染),所以,嘉靖尽可以吆三喝四地榨尽这个老奴才的智力和体力(严嵩都80多了,也致仕不了,还得拿儿子做人质),到了最后一滴骨髓被榨尽之时,嘉靖可是不手软,老子小子一起收拾:“傻样儿,让你们死还不容易吗?”难得严嵩(1480-1567)既有好身体又有好心态,硬是扛到了嘉靖死后一年,才挥手告别这混浊的“大不明”的人世。
他不仅比朱厚熜(1507-1566)多活了28岁,还捞了一个白发人送花白发人的便宜,多吃了一年明朝的饭(尽管味道差一点,但牙不好,吃嘛嘛不香,好坏都一样,而且好吃的曾经也都已经吃遍了),真是天底下奉行“好死不如歹活”的第一人哪!要知道,那个年代的87岁,可比今天的107岁还稀奇呢。
严嵩为恶多端却能够做到在朝时间长、活得久,就凭这两条,也能上吉尼斯记录,也是值得后人好好借鉴的。非学术研究结果表明:一是严嵩会生活、会保养,既谋国,也谋身。不像张居正,谋国不谋身,只活了57岁。
海瑞对张居正就有这样的评价:“江陵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这个评价本身,透出了海瑞1514-1587)的高明之处,大智若愚,乃何等谋身高人。
难怪后人对海瑞有如此评价:海瑞跟张居正相比,一生行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是身为道德样板,反而安全系数最高,即使大骂皇帝,也能做到有惊无险,不至于遭到张居正身后这样寒风扫落叶般的结局)。
二是严嵩会用人,他执掌朝政二十多年,手下的得意门生不少,基本上支撑起了大明朝的天下。这一点可以说是他在皇权政治的恶劣环境下,能够圣眷不衰的最重要的原因。严党的利害就在于精心编织了一张人才网,这个网的各个重要结点,都是明朝帝国大厦支柱或承重墙,牵一发而动全身,嘉靖也不得不投鼠忌器。(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