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泳》 安琪/若诗 译
《野泳》 Wild Swimming
艾洛蒂 • 哈珀 著 by Elodie Harper
陈安琪/ 李若诗 译
【译者按：英国广播公司记者艾洛蒂•哈珀的短篇小说《野泳》因其新颖有趣的电子邮件体、崭新的题材和点到为止的叙述，被当代惊悚小说之王、通俗小说大师斯蒂芬 • 金(Stephen King)选为今年英国《卫报》短篇小说大赛的最后赢家，并入选他主编的小说集《六个恐怖故事》（2016）。小说中的“我”是个野泳爱好者，与朋友相约去立陶宛做野泳之旅，但旅途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怎么顺利，朋友未能如约而来，然后手机又被偷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
发件人：porpoise1swimit@gmail.com
收件人：barflysuse@gmail.com
时间：2015年5月29日 星期五 晚上8:03
老兄！
不敢相信这地方居然有Wi-Fi ！终于和你联系上了……你过得怎样？
我现在在维多卡里斯，这个小小的地方旁边有个大型水库，从首都维尔纽斯①坐火车几个小时就能到。维尔纽斯十分漂亮，有点儿约翰•路易斯百货商店②和饼干罐③的风格，街道都是鹅卵石铺的，城市整体的色调浅淡柔和，建筑物尖顶也都镀了金。那儿还有个卖琥珀制品的大型市场，只有你能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不只有项链、珠宝，还有餐具、钥匙环，连止门器都有！唯一让人沮丧的是在人群里有人把我手机给偷了，所以和你失去了联系，抱歉。我手机有买保险，倒是能拿一个新的，就是一路不能和人聊天让我有点小崩溃。
菲利克斯得延迟几天才来（他说是新公寓出了些问题，但我觉得更可能是他的新男友出了些问题），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先四处走走看。我们预定是要去卢塞湖的——野泳之旅不游泳可没什么意义！所以这几天我还是去别的地方逛逛比较好。旅游咨询处的人向我推荐了这个地方，虽然没什么可玩的，但胜在可以欣赏原生态的自然景色。实际上，这里唯一离水近的地方就是一位叫阿斯塔•嘉柯芙勒娃的老太太开的客栈，但这点不会令到客栈在短期内就被列入精品酒店的，这儿的亚麻小衬垫多得惊人（贬义）；它离湖边就几步路的距离，从这点来说还是非常完美的。而且还有免费Wi-Fi！
老实说，这儿的水库不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也不像旅游咨询处传单上印的照片那么漂亮。虽然面积很大，但水位有点儿低，水库边上还有一圈淤泥，不仅让进出变得困难，还完全毁了这片景色。不但如此，这地方的风景也很单调，除了多了一堆冷杉之外，在这儿跟在诺福克湖区④度过一天没什么差别，都那么无聊。
再来说说嘉柯芙勒娃太太吧。鉴于我是这间客栈唯一的客人，你可能会觉得她会对我友善些。其实刚开始都挺不错的，直到我开始问她以前是不是有很多游泳爱好者在她这儿住过，对在这片水域游泳有没有什么建议，有没有比较安全的地点什么的。
“你不能在这儿游泳！”她怒吼道，仿佛我刚刚是在威胁她要杀了她那只虎皮鹦鹉。（是的，她真的有一只绿色的虎皮鹦鹉，养在早餐室里。现在我在用她的古董电脑给你写邮件，这只鹦鹉就一直在看着我。）
我试图跟她解释什么是野泳，说野泳的重点就是挑一片大部分人都不使用的开放水域，我有深水证而且有充分的经验，但她用一个看起来很粗鲁的手势打断了我。
“不能游泳，”她说，“大不敬。危险。”
然后她就走开了……真是万幸她没继续说下去。也因此，我不知道是因为一个二十多的女人穿着比基尼去游泳这主意激起了她的怒气，还是这个水库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想明天我去游泳的时候就能知道答案了！或许我穿一身裹得严实的潜水服去就能平息她的怒气，尽管我怀疑这没什么作用。
超爱你的克丽茜 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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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年5月30日 星期六 下午4:57
真高兴收到你的回信！
尤其是在我度过这诡异的一天后，你的回信就显得更加亲切了。真高兴你的新工作一切顺利，约翰也很乖。等我回去后我们约在你的新工作地点见个面吧，想想就棒极了。
我还在维多卡里斯……我觉得我真该呆在维尔纽斯等菲利克斯的。事情也没有很糟糕，就是有点古怪。我给你说说吧。
今天我为了去游泳起了个大早，希望可以偷偷溜出去，躲过我那愤怒的房东。但她肯定是听见了我下楼梯的嘎吱声，因为她飞快地冲到了门厅。
“吃早餐，”她对我说。这话不像是在问我要不要吃早餐，而是直接叫我去吃。
我不想那么没礼貌，就老老实实跟着她进了餐厅。她摆在桌上的食物数量真是多得吓人，大陆早餐里的那些东西这里都有：煮鸡蛋、意大利香肠、火腿、酸奶、好多包薄脆饼干。她还是微笑着走开的，和昨晚的态度也差太多了。
但我不可能吃得下全部的食物——我可不想因为吃太多在游泳的时候抽筋，所以我决定过一会儿再去游泳。毕竟你的房东努力地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你不能就这么无视掉吧。
她给我们都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了我对面。
“这样，今天就别游泳了。”她说。
我不想和她吵起来，没有正面回复她，只是问：“这儿的水有什么不对劲吗？”
“水挺好。是水下的东西。”
“那儿以前是采矿场吗？我很熟悉这种情况，我知道水很深的。”
“不是采矿场。是老村子，还在下面。”
“他们把它淹了吗？英国也有这样的情况，像霍斯沃特水库⑤。现在就不会这么干了。”
“维多卡里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嘉柯芙勒娃太太摇摇头说，“一切都还在那儿。”
我总是对这类故事挺感兴趣的。像萨佛科海岸那边就有个叫敦维奇⑥的小镇被全淹了，传说退潮时，小镇的老教堂就会响起钟声。
“多久以前的事？你们有没有打算让潜水员下去看看？”
嘉柯芙勒娃太太用一种仿佛我疯了的眼神看着我，“禁止潜水！比游泳更糟糕。极度不敬。”接着她又摆出了那副皱巴巴的臭脸，那只虎皮鹦鹉也在隔壁吱吱喳喳地叫了起来。
“好吧，我不是潜水员，”我说，然后小啜了一口她给我倒的咖啡——这咖啡也真是太浓了。她看起来稍稍放心了点，于是我接着问，“那么这儿的新村子怎么样？有很多可看的地方吗？”
听到我这个问题，她又面带微笑，“一切都很现代，”她骄傲地说，“都是重建的。你该去看看教堂，玻璃很漂亮。”
我的问题恐怕引出了她对新村子冗长又乏味的长篇大论，对此我只能一直保持僵硬的笑容点头附和。当她终于说累了的时候，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下一个可以偷溜出去游泳的时机。她说的话让我觉得有点惴惴不安，但从维尔纽斯长途跋涉到这无聊的村子，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想泡进水里的欲望。
我在潜水衣上套了件外套就出门了，打算散步到湖边。我知道她肯定听到我出门了，因为下一秒我就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她在猛敲厨房的窗户，疯狂朝我挥手让我别去。我假装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冷杉树林里。
要进这水库可真是个严峻的考验。这水位看起来比昨天更低了。我找了个有树根的地方好让我进去（更重要的是能帮我出去），又抓着一丛芦苇滑到了水边。到碰到水的时候我已经浑身是泥块了，但紧接着的，就是巨大的喜悦。苏塞，我知道你不爱野泳，但没什么比得上皮肤接触到冰水后肾上腺素瞬间激升的感觉。
实际上，水库边缘的水就已经非常深，有好几米深呢，黑咕隆咚的。我在边上游着，先不往中间去，让我的身体先适应一下。这地方很宽阔，但奇怪的是，它完全没有给你那种通常在大湖里才有的空旷感。或许是因为湖边陡峭，周边的景色又单调得只有一堆冷杉树包围着，让我感到有些压抑，仿佛自己是一只在巨型汤碗里扑腾的苍蝇。
我游到水中央，想看看景色会不会漂亮些。从格拉斯米尔湖⑦中央看赫尔姆峭岩倒映在湖面上的景色简直是无与伦比。这地方风景单调，但或许些许距离能给它增添几分姿色。游远点后，景色确实比在边上好看多了，一排排墨绿色的冷杉树在风中摇曳，天空映衬着它们壮实的身影。我踩了几下水，静静地欣赏着。
我已经很习惯在湖里游泳了。在湖里，你脚下除了一片黑什么都没有，即使是脚下十英尺一百英尺，也只有一片黑。但我从不怕这片黑，甚至还挺喜欢水下这种空旷的感觉。然而在维多卡里斯我完全没有这种开阔的感觉。我身子下面并非什么一片虚无，我感受到了水下有点什么东西。下面不是空的，那里有东西。我发誓，我盯着下面看的时候，真的看到了有东西在移动。那绝对不是鱼，比鱼要大得多，看起来简直像有人在我几英尺下的地方游泳，我甚至还看到了有个苍白的身体一闪而过。
我以比贝奇•阿德林顿⑧都要快的速度游到了岸边，抓住树根，像只老鼠一样窜了上去，站在树根顶部紧抓着树，大口大口喘气，小心翼翼地盯着水面，以为会看到什么东西从水面冲出来。但在我造成的动静平复下来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涟漪微微起伏，映照着周遭枯燥的冷杉和灰沉沉的天空。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客栈，一路上十分烦恼，这下我肯定得被嘉柯芙勒娃太太抓住了。
她就站在门前，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她要给我来个如释重负的拥抱。但那样并没有让我感觉好些。“你回来得挺快的，”她说，“还好吗？”
“是的，非常感谢，这是一次愉快的游泳，我接下来会去看看你推荐的教堂。”我回答。她看起来有点意外，我能感受到我上楼梯时她一直在看着我。
等到我身体干燥温暖起来的时候，我才感觉好了点。然而这新村庄很快又让我那一点好心情消失殆尽。她提到的那个教堂看起来就像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市图书馆，总的来说，这地方无聊得令人难以置信。那儿还有个小商店，卖些杂货啊，丑得不行的碎花连衣裙啊，奇怪的是这里还有卖明信片。我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把这种小镇印成明信片。但明信片上的不是现在的村子，而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坐落在山谷中的美丽村庄，一部分是依山而建的。
“这是那个旧村庄吗？”我问站在柜台后的男人。
“维多卡里斯。”他只回了我这么一个词。
“是什么时候被淹的？”
“苏联时期。村民拒绝离开。有的从未离开，现在还在那儿。”
“是前苏联把他们淹死了吗？”我问。我曾去维尔纽斯的克格勃博物馆参观过，但这事儿显得让人格外毛骨悚然。
“很糟糕的时期。”男人耸了耸肩，说：“现在水位很低，维多卡里斯肯定离水面很近，如果你去看的话，指不定还看得见。”
我向他道了声谢，又买了一小叠明信片。除去我今早受到的惊吓，我得说去看看中世纪的古村庄这主意不错，让我精神振奋了起来。有点儿立陶宛的“敦威治小镇” 的感觉。我今天看到的肯定就是这个村庄，而不是另一个游泳的人。从我在维尔纽斯旅游咨询处打印的水库地图来看，估计这教堂离我今早去游泳的地方还挺近的。
好啦，我就写到这儿了。在嘉柯芙勒娃太太的早餐室霸占了她电脑这么长时间，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我回来的时候她好像不在屋里。
下次再告诉你我探找这个隐秘村庄的收获！
克丽茜 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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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年5月30日 星期六 下午5:24
好吧，我又来了。我必须得跟你说说这事儿。给你发了邮件之后，我就回我房间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浴缸的水龙头开着，还塞上了浴缸塞，再晚一点它可能就会溢出来，把这地方给淹了。这水绝对不是我开的。我不知道嘉柯芙勒娃太太在搞什么名堂，地上甚至还有湿湿的脚印从浴缸一直到窗户。感谢上帝，我没丢什么东西，你觉得是不是她刚才就在我的卧室里走来走去！？
呕，感觉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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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年5月31日 星期日 下午4:48
苏塞, 我好害怕，我得离开这个地方，我必须得离开，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离开。现在这镇上所有店都关门了，今晚也没有火车出发，嘉柯芙勒娃太太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想这些事。
这一天从开始就很糟糕。早上我睡晚了些，下楼的时候，既没有看到房东，也没有看到早餐。
我想也许是我昨天去游泳的事惹她生气了，而且浴缸的事情后，我感觉她真的很古怪。我走到镇上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但今天是星期天，这个地方跟鬼镇似的。所有的店铺都没开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路过教堂时我发现里面的灯是亮着的，还有歌声从里面传出来。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想进去，但我为什么要进去？我最终还是没有进教堂，而是去了火车站。售票处没有人，小吃店也没开门，但我还是从自动售货机拿了些糖果和薯片，还有一个卖相凄惨的三明治。
我查了下时间表，这天只有一趟火车出发，大约一个小时车程到维尔纽斯。我突然就觉得我应该带上我的包，直接坐上这趟火车离开这儿。但想了想，又觉得很可笑，这样一走了之我要怎么付钱给嘉柯芙勒娃太太呢？
回到客栈后，我把三明治吃了，又仔细查了查旅行指南，再次确认这个镇上实在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于是我查了查卢塞湖的资料，决定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出发去那儿。不管菲利克斯来没来，我已经受够了维多卡里斯。
从旅游咨询处那儿打印的水库地图依旧放在床头柜上。因为某些原因，我今天本来不怎么想去寻找被淹没的村庄的。但现在嘉柯芙勒娃太太不在，我一个人呆在客栈好像有点怪怪的，加上我也没别的事儿可做了，既然来都来了，去探探那个古老的村庄还是值得的。
我拿出护目镜和头灯，套上潜水服。去往水边的过程是如此安静，安静得都让我开始想念老太太在我身后使劲敲玻璃的声音了。
今天的水库看起来甚至更浅了。一阵轻风打破了这波平如镜的水面，我绕着水库走，沿着边缘往下看，试图观察水下有没有类似石砖的东西。接着，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灰暗的轮廓，离我那树根楼梯大概游十分钟的距离，就在离岸边不远处。
爬下去的过程更艰难了。我发誓部分树根好像被砍断了。但一进入水里，那阵熟悉的冰冷马上令我兴奋起来，肾上腺素激升。很快，我就到了我刚刚观察的那个地方。那里肯定有些什么东西。
我一头扎进了水里。刚开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重新浮出水面呼吸换气，然后潜入更深一点的地方，这时我终于看到了一些东西。我的头灯在一片黑暗中照到了一些被海藻覆盖着的红砖。从雕刻的手艺来看，它可能是一个教堂塔楼的某部分。我游近了一点，看见了塔楼顶部绿色穹顶的残骸。穹顶一侧破碎，大片大片的芦苇阻塞着碎开的洞。我不想被芦苇缠住，也知道我很快就得浮出水面换气了，但这太令人吃惊了，我竟然在水下发现了一个中世纪教堂，所以我又游近了一点。
我把头灯照向前方，顺着灯光往洞里看去。这一路上都是芦苇，我注意着不让自己的手臂被缠住，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拨到一边，然后朝着暗处继续前进。紧接着，我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到了我的嘴唇。我后退了一下，想着那可能是一条鲤鱼。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一张脸迅速从洞里浮了出来，活像蜗牛从壳里伸出脑袋似的。苏塞，那竟然是一具尸体，全身发胀腐烂，眼珠发白凹陷，像一条被暴露在阳光下的死鱼。它浮肿的双唇刚刚还碰过我的嘴唇。我吓坏了，赶紧把它推到了一边。这一推，它的下巴就张开了，露出了嘴里缺了一半的舌头。
然后有一只手向我飘了过来——或者说，向我伸了过来。
我尖叫了起来，失去了化作气泡的宝贵氧气。我赶紧游向水面，可我的脚跟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盲目惊慌之下，我用力一蹬，蹬到一个软软的圆形物体，这物体很快抓回了我的脚跟，试图把我往下拽。我再次猛地用力一踹，紧握在我脚上的力度终于松开了。然后我就奇迹般地挣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树根下的，也不知道我怎么没被恐惧淹没。肯定是我平常的训练在那一刻奏效了。我一边痛哭流涕地跑回宾馆，一边大喊着嘉柯芙勒娃太太，但她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我疯狂地冲回我的房间，锁上了身后的门。这时我才发现，那堆我以为已经挣脱掉的芦苇，还缠在我的脚踝上。
苏塞，我现在真的很混乱，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拽着我往下的东西一定芦苇。它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可能是我看到的那具尸体。死者都已经死了，不是吗？它们不可能复活啊。
我真希望我知道嘉柯芙勒娃太太在哪里，真希望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真希望我已经坐上了那列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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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年5月31日 星期日 晚上9:18
我的天啊，苏塞，你一定要在线，请你一定要看到这封邮件，求你一定要在线。
求求你帮我打电话给外交部，打给999，打给任何可以来救我的人，求求你，求求你找人来救我。
嘉柯芙勒娃太太死了。我以为我听到了楼梯有脚步声。我以为那是她。我一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一边跟着地上一连串的泥泞脚印，走到了她在客栈顶楼的房间。
门是半掩着的。
苏塞，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感觉她好像出了什么事。我大喊着，撞开了门。屋里，她的床铺整理过，香水也一瓶瓶整齐地摆放在一个垫了亚麻小衬布的床头柜上。而这隔壁，是另一道紧闭的门，浴室的门。
我知道，她就在里面。
我推开门，看见她睁大着双眼，躺在浴缸底。她就这样淹死了。她身上的衣服和她昨天穿的一样，意味着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泡在水里。一缕灰色的发丝在她脸附近漂浮，就像芦苇一样。
她的梳妆台上有电话，我立刻跑过去拿起话筒，但话筒里却没有拨号音。我要到镇上去试试看能不能得到帮助了。现在马上出发。
苏塞，他们，那些湖里的人，是冲着嘉柯芙勒娃太太来的。我把他们吵醒了，然后他们找到了她。我觉得现在他们就要来找我了。
求你了，苏塞，请你一定要帮我联系外交部，告诉他们我在这。请派警察来维多卡利斯救我。
发件人：brian.heddler@ukforeignoffice.gov
收件人：Elaine.Griffiths@fco.gov.uk
时间：2015年6月10日 早上11:14
主题： 机密
伊莱恩:
克里斯汀•米勒女士死亡的调查还在进行中，但我亲自视察了水库，和当地警方沟通过后，想向你汇报一下最新消息。
在她的家人仍确信她是被谋杀的情况下，我们需要谨慎对待这个案子。
房东太太，也就是阿斯塔•嘉柯芙勒娃，是一个无子无女的寡妇，生意也经营得很糟糕。她的医疗记录显示她有抑郁症的病史，因此警方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溺水自杀身亡。
当地负责人告诉我，他们在嘉柯芙勒娃房间的指纹调查中发现了克莉丝汀•米勒的指纹，推测她是发现了尸体并试图报警，并在惊慌中逃离了这栋房子。由于她过于匆忙忘了关门，门就这么敞开着。当时天已黑，米勒对周围环境也不熟悉，于是她在惊恐的状态下，往通向水库的路而不是通向小镇的路走了。这两条路都穿过冷衫林地，她或许是认错路了。
米勒女士的尸体是在湖边被发现的，身上衣着完整，被芦苇缠绕着。湖岸的痕迹表明，落水后，她明显试图从水库边的烂泥中爬出去，但没有激烈迹象表明是强制溺水。如同每年都在开放水域发生的悲剧事件一样，米勒女士被芦苇缠住，导致溺水身亡。那会儿是夜晚，她还处于受惊状态，也没有穿潜水服，即使她是一个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野泳者，也没能自救。我希望经过一段时间后，她的家人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这起案件中有一个异常的现象。整间屋子遍布泥脚印，仿佛有人在房间之间奔跑。脚印的主人很有可能是一个穿闯入者，但是警方坚信，这些脚印一定是米勒女士在屋里惊慌地乱跑，试图寻找一台能用的电话时留下的。这些脚印最终通向前门。
另外，关于我们在外交部时一直无法根据克里斯汀•米勒女士的朋友的描述准确定位地点这个问题，我终于找到了原因。“Vaiduoklis”（维多利卡斯）在立陶宛语中是“鬼魂”的意思，也是当地人对村子的别称，而不是它的实际名称，似乎就是指沉在水库底下原来那个村子。
如果有新的进展，我会尽快联系您。
问候你。
布莱恩
译注：
①立陶宛的首都。
②英国伦敦最大的百货商店。
③英国的饼干罐有特点，从第一个有设计图案的开始慢慢发展为一种装饰品或收藏品，图案和形状也多样化。
④位于英国西北部湖区的湿地公园。
⑤位于英格兰西北部的湖区东部。1935年霍斯沃特水库（Haweswater Reservoir）建设项目启动，旨在为曼彻斯特地区提供水源供给，而马尔代尔·格林村正处在水库规划建设区域。为了配合水库建设，在当地水利局的要求下，该村全体实行了搬迁行动。当霍斯沃特水库建成后，当地水位被提升了29米，美丽的马尔代尔·格林就此消失。
⑥位于英格兰东部萨佛科海岸的一个古老小镇，1286年遭受风暴袭击被巨浪冲毁，之后又受海岸侵蚀的影响渐渐消失。
⑦位于英国西北部风景秀丽的湖区。
⑧瑞贝卡•阿德林顿，前英国自由泳比赛选手，世锦赛冠军，昵称贝奇。
艾洛蒂 • 哈珀 著 by Elodie Harper
陈安琪/ 李若诗 译
【译者按：英国广播公司记者艾洛蒂•哈珀的短篇小说《野泳》因其新颖有趣的电子邮件体、崭新的题材和点到为止的叙述，被当代惊悚小说之王、通俗小说大师斯蒂芬 • 金(Stephen King)选为今年英国《卫报》短篇小说大赛的最后赢家，并入选他主编的小说集《六个恐怖故事》（2016）。小说中的“我”是个野泳爱好者，与朋友相约去立陶宛做野泳之旅，但旅途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怎么顺利，朋友未能如约而来，然后手机又被偷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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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在维多卡里斯，这个小小的地方旁边有个大型水库，从首都维尔纽斯①坐火车几个小时就能到。维尔纽斯十分漂亮，有点儿约翰•路易斯百货商店②和饼干罐③的风格，街道都是鹅卵石铺的，城市整体的色调浅淡柔和，建筑物尖顶也都镀了金。那儿还有个卖琥珀制品的大型市场，只有你能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不只有项链、珠宝，还有餐具、钥匙环，连止门器都有！唯一让人沮丧的是在人群里有人把我手机给偷了，所以和你失去了联系，抱歉。我手机有买保险，倒是能拿一个新的，就是一路不能和人聊天让我有点小崩溃。
菲利克斯得延迟几天才来（他说是新公寓出了些问题，但我觉得更可能是他的新男友出了些问题），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先四处走走看。我们预定是要去卢塞湖的——野泳之旅不游泳可没什么意义！所以这几天我还是去别的地方逛逛比较好。旅游咨询处的人向我推荐了这个地方，虽然没什么可玩的，但胜在可以欣赏原生态的自然景色。实际上，这里唯一离水近的地方就是一位叫阿斯塔•嘉柯芙勒娃的老太太开的客栈，但这点不会令到客栈在短期内就被列入精品酒店的，这儿的亚麻小衬垫多得惊人（贬义）；它离湖边就几步路的距离，从这点来说还是非常完美的。而且还有免费Wi-Fi！
老实说，这儿的水库不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也不像旅游咨询处传单上印的照片那么漂亮。虽然面积很大，但水位有点儿低，水库边上还有一圈淤泥，不仅让进出变得困难，还完全毁了这片景色。不但如此，这地方的风景也很单调，除了多了一堆冷杉之外，在这儿跟在诺福克湖区④度过一天没什么差别，都那么无聊。
再来说说嘉柯芙勒娃太太吧。鉴于我是这间客栈唯一的客人，你可能会觉得她会对我友善些。其实刚开始都挺不错的，直到我开始问她以前是不是有很多游泳爱好者在她这儿住过，对在这片水域游泳有没有什么建议，有没有比较安全的地点什么的。
“你不能在这儿游泳！”她怒吼道，仿佛我刚刚是在威胁她要杀了她那只虎皮鹦鹉。（是的，她真的有一只绿色的虎皮鹦鹉，养在早餐室里。现在我在用她的古董电脑给你写邮件，这只鹦鹉就一直在看着我。）
我试图跟她解释什么是野泳，说野泳的重点就是挑一片大部分人都不使用的开放水域，我有深水证而且有充分的经验，但她用一个看起来很粗鲁的手势打断了我。
“不能游泳，”她说，“大不敬。危险。”
然后她就走开了……真是万幸她没继续说下去。也因此，我不知道是因为一个二十多的女人穿着比基尼去游泳这主意激起了她的怒气，还是这个水库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想明天我去游泳的时候就能知道答案了！或许我穿一身裹得严实的潜水服去就能平息她的怒气，尽管我怀疑这没什么作用。
超爱你的克丽茜 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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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年5月30日 星期六 下午4:57
真高兴收到你的回信！
尤其是在我度过这诡异的一天后，你的回信就显得更加亲切了。真高兴你的新工作一切顺利，约翰也很乖。等我回去后我们约在你的新工作地点见个面吧，想想就棒极了。
我还在维多卡里斯……我觉得我真该呆在维尔纽斯等菲利克斯的。事情也没有很糟糕，就是有点古怪。我给你说说吧。
今天我为了去游泳起了个大早，希望可以偷偷溜出去，躲过我那愤怒的房东。但她肯定是听见了我下楼梯的嘎吱声，因为她飞快地冲到了门厅。
“吃早餐，”她对我说。这话不像是在问我要不要吃早餐，而是直接叫我去吃。
我不想那么没礼貌，就老老实实跟着她进了餐厅。她摆在桌上的食物数量真是多得吓人，大陆早餐里的那些东西这里都有：煮鸡蛋、意大利香肠、火腿、酸奶、好多包薄脆饼干。她还是微笑着走开的，和昨晚的态度也差太多了。
但我不可能吃得下全部的食物——我可不想因为吃太多在游泳的时候抽筋，所以我决定过一会儿再去游泳。毕竟你的房东努力地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你不能就这么无视掉吧。
她给我们都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了我对面。
“这样，今天就别游泳了。”她说。
我不想和她吵起来，没有正面回复她，只是问：“这儿的水有什么不对劲吗？”
“水挺好。是水下的东西。”
“那儿以前是采矿场吗？我很熟悉这种情况，我知道水很深的。”
“不是采矿场。是老村子，还在下面。”
“他们把它淹了吗？英国也有这样的情况，像霍斯沃特水库⑤。现在就不会这么干了。”
“维多卡里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嘉柯芙勒娃太太摇摇头说，“一切都还在那儿。”
我总是对这类故事挺感兴趣的。像萨佛科海岸那边就有个叫敦维奇⑥的小镇被全淹了，传说退潮时，小镇的老教堂就会响起钟声。
“多久以前的事？你们有没有打算让潜水员下去看看？”
嘉柯芙勒娃太太用一种仿佛我疯了的眼神看着我，“禁止潜水！比游泳更糟糕。极度不敬。”接着她又摆出了那副皱巴巴的臭脸，那只虎皮鹦鹉也在隔壁吱吱喳喳地叫了起来。
“好吧，我不是潜水员，”我说，然后小啜了一口她给我倒的咖啡——这咖啡也真是太浓了。她看起来稍稍放心了点，于是我接着问，“那么这儿的新村子怎么样？有很多可看的地方吗？”
听到我这个问题，她又面带微笑，“一切都很现代，”她骄傲地说，“都是重建的。你该去看看教堂，玻璃很漂亮。”
我的问题恐怕引出了她对新村子冗长又乏味的长篇大论，对此我只能一直保持僵硬的笑容点头附和。当她终于说累了的时候，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下一个可以偷溜出去游泳的时机。她说的话让我觉得有点惴惴不安，但从维尔纽斯长途跋涉到这无聊的村子，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想泡进水里的欲望。
我在潜水衣上套了件外套就出门了，打算散步到湖边。我知道她肯定听到我出门了，因为下一秒我就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她在猛敲厨房的窗户，疯狂朝我挥手让我别去。我假装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冷杉树林里。
要进这水库可真是个严峻的考验。这水位看起来比昨天更低了。我找了个有树根的地方好让我进去（更重要的是能帮我出去），又抓着一丛芦苇滑到了水边。到碰到水的时候我已经浑身是泥块了，但紧接着的，就是巨大的喜悦。苏塞，我知道你不爱野泳，但没什么比得上皮肤接触到冰水后肾上腺素瞬间激升的感觉。
实际上，水库边缘的水就已经非常深，有好几米深呢，黑咕隆咚的。我在边上游着，先不往中间去，让我的身体先适应一下。这地方很宽阔，但奇怪的是，它完全没有给你那种通常在大湖里才有的空旷感。或许是因为湖边陡峭，周边的景色又单调得只有一堆冷杉树包围着，让我感到有些压抑，仿佛自己是一只在巨型汤碗里扑腾的苍蝇。
我游到水中央，想看看景色会不会漂亮些。从格拉斯米尔湖⑦中央看赫尔姆峭岩倒映在湖面上的景色简直是无与伦比。这地方风景单调，但或许些许距离能给它增添几分姿色。游远点后，景色确实比在边上好看多了，一排排墨绿色的冷杉树在风中摇曳，天空映衬着它们壮实的身影。我踩了几下水，静静地欣赏着。
我已经很习惯在湖里游泳了。在湖里，你脚下除了一片黑什么都没有，即使是脚下十英尺一百英尺，也只有一片黑。但我从不怕这片黑，甚至还挺喜欢水下这种空旷的感觉。然而在维多卡里斯我完全没有这种开阔的感觉。我身子下面并非什么一片虚无，我感受到了水下有点什么东西。下面不是空的，那里有东西。我发誓，我盯着下面看的时候，真的看到了有东西在移动。那绝对不是鱼，比鱼要大得多，看起来简直像有人在我几英尺下的地方游泳，我甚至还看到了有个苍白的身体一闪而过。
我以比贝奇•阿德林顿⑧都要快的速度游到了岸边，抓住树根，像只老鼠一样窜了上去，站在树根顶部紧抓着树，大口大口喘气，小心翼翼地盯着水面，以为会看到什么东西从水面冲出来。但在我造成的动静平复下来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涟漪微微起伏，映照着周遭枯燥的冷杉和灰沉沉的天空。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客栈，一路上十分烦恼，这下我肯定得被嘉柯芙勒娃太太抓住了。
她就站在门前，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她要给我来个如释重负的拥抱。但那样并没有让我感觉好些。“你回来得挺快的，”她说，“还好吗？”
“是的，非常感谢，这是一次愉快的游泳，我接下来会去看看你推荐的教堂。”我回答。她看起来有点意外，我能感受到我上楼梯时她一直在看着我。
等到我身体干燥温暖起来的时候，我才感觉好了点。然而这新村庄很快又让我那一点好心情消失殆尽。她提到的那个教堂看起来就像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市图书馆，总的来说，这地方无聊得令人难以置信。那儿还有个小商店，卖些杂货啊，丑得不行的碎花连衣裙啊，奇怪的是这里还有卖明信片。我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把这种小镇印成明信片。但明信片上的不是现在的村子，而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坐落在山谷中的美丽村庄，一部分是依山而建的。
“这是那个旧村庄吗？”我问站在柜台后的男人。
“维多卡里斯。”他只回了我这么一个词。
“是什么时候被淹的？”
“苏联时期。村民拒绝离开。有的从未离开，现在还在那儿。”
“是前苏联把他们淹死了吗？”我问。我曾去维尔纽斯的克格勃博物馆参观过，但这事儿显得让人格外毛骨悚然。
“很糟糕的时期。”男人耸了耸肩，说：“现在水位很低，维多卡里斯肯定离水面很近，如果你去看的话，指不定还看得见。”
我向他道了声谢，又买了一小叠明信片。除去我今早受到的惊吓，我得说去看看中世纪的古村庄这主意不错，让我精神振奋了起来。有点儿立陶宛的“敦威治小镇” 的感觉。我今天看到的肯定就是这个村庄，而不是另一个游泳的人。从我在维尔纽斯旅游咨询处打印的水库地图来看，估计这教堂离我今早去游泳的地方还挺近的。
好啦，我就写到这儿了。在嘉柯芙勒娃太太的早餐室霸占了她电脑这么长时间，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我回来的时候她好像不在屋里。
下次再告诉你我探找这个隐秘村庄的收获！
克丽茜 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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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年5月30日 星期六 下午5:24
好吧，我又来了。我必须得跟你说说这事儿。给你发了邮件之后，我就回我房间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浴缸的水龙头开着，还塞上了浴缸塞，再晚一点它可能就会溢出来，把这地方给淹了。这水绝对不是我开的。我不知道嘉柯芙勒娃太太在搞什么名堂，地上甚至还有湿湿的脚印从浴缸一直到窗户。感谢上帝，我没丢什么东西，你觉得是不是她刚才就在我的卧室里走来走去！？
呕，感觉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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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年5月31日 星期日 下午4:48
苏塞, 我好害怕，我得离开这个地方，我必须得离开，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离开。现在这镇上所有店都关门了，今晚也没有火车出发，嘉柯芙勒娃太太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想这些事。
这一天从开始就很糟糕。早上我睡晚了些，下楼的时候，既没有看到房东，也没有看到早餐。
我想也许是我昨天去游泳的事惹她生气了，而且浴缸的事情后，我感觉她真的很古怪。我走到镇上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但今天是星期天，这个地方跟鬼镇似的。所有的店铺都没开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路过教堂时我发现里面的灯是亮着的，还有歌声从里面传出来。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想进去，但我为什么要进去？我最终还是没有进教堂，而是去了火车站。售票处没有人，小吃店也没开门，但我还是从自动售货机拿了些糖果和薯片，还有一个卖相凄惨的三明治。
我查了下时间表，这天只有一趟火车出发，大约一个小时车程到维尔纽斯。我突然就觉得我应该带上我的包，直接坐上这趟火车离开这儿。但想了想，又觉得很可笑，这样一走了之我要怎么付钱给嘉柯芙勒娃太太呢？
回到客栈后，我把三明治吃了，又仔细查了查旅行指南，再次确认这个镇上实在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于是我查了查卢塞湖的资料，决定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出发去那儿。不管菲利克斯来没来，我已经受够了维多卡里斯。
从旅游咨询处那儿打印的水库地图依旧放在床头柜上。因为某些原因，我今天本来不怎么想去寻找被淹没的村庄的。但现在嘉柯芙勒娃太太不在，我一个人呆在客栈好像有点怪怪的，加上我也没别的事儿可做了，既然来都来了，去探探那个古老的村庄还是值得的。
我拿出护目镜和头灯，套上潜水服。去往水边的过程是如此安静，安静得都让我开始想念老太太在我身后使劲敲玻璃的声音了。
今天的水库看起来甚至更浅了。一阵轻风打破了这波平如镜的水面，我绕着水库走，沿着边缘往下看，试图观察水下有没有类似石砖的东西。接着，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灰暗的轮廓，离我那树根楼梯大概游十分钟的距离，就在离岸边不远处。
爬下去的过程更艰难了。我发誓部分树根好像被砍断了。但一进入水里，那阵熟悉的冰冷马上令我兴奋起来，肾上腺素激升。很快，我就到了我刚刚观察的那个地方。那里肯定有些什么东西。
我一头扎进了水里。刚开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重新浮出水面呼吸换气，然后潜入更深一点的地方，这时我终于看到了一些东西。我的头灯在一片黑暗中照到了一些被海藻覆盖着的红砖。从雕刻的手艺来看，它可能是一个教堂塔楼的某部分。我游近了一点，看见了塔楼顶部绿色穹顶的残骸。穹顶一侧破碎，大片大片的芦苇阻塞着碎开的洞。我不想被芦苇缠住，也知道我很快就得浮出水面换气了，但这太令人吃惊了，我竟然在水下发现了一个中世纪教堂，所以我又游近了一点。
我把头灯照向前方，顺着灯光往洞里看去。这一路上都是芦苇，我注意着不让自己的手臂被缠住，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拨到一边，然后朝着暗处继续前进。紧接着，我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到了我的嘴唇。我后退了一下，想着那可能是一条鲤鱼。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一张脸迅速从洞里浮了出来，活像蜗牛从壳里伸出脑袋似的。苏塞，那竟然是一具尸体，全身发胀腐烂，眼珠发白凹陷，像一条被暴露在阳光下的死鱼。它浮肿的双唇刚刚还碰过我的嘴唇。我吓坏了，赶紧把它推到了一边。这一推，它的下巴就张开了，露出了嘴里缺了一半的舌头。
然后有一只手向我飘了过来——或者说，向我伸了过来。
我尖叫了起来，失去了化作气泡的宝贵氧气。我赶紧游向水面，可我的脚跟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盲目惊慌之下，我用力一蹬，蹬到一个软软的圆形物体，这物体很快抓回了我的脚跟，试图把我往下拽。我再次猛地用力一踹，紧握在我脚上的力度终于松开了。然后我就奇迹般地挣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树根下的，也不知道我怎么没被恐惧淹没。肯定是我平常的训练在那一刻奏效了。我一边痛哭流涕地跑回宾馆，一边大喊着嘉柯芙勒娃太太，但她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我疯狂地冲回我的房间，锁上了身后的门。这时我才发现，那堆我以为已经挣脱掉的芦苇，还缠在我的脚踝上。
苏塞，我现在真的很混乱，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拽着我往下的东西一定芦苇。它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可能是我看到的那具尸体。死者都已经死了，不是吗？它们不可能复活啊。
我真希望我知道嘉柯芙勒娃太太在哪里，真希望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真希望我已经坐上了那列火车。
发件人：porpoise1swimit@gmail.com
收件人：barflysuse@gmail.com
时间：2015年5月31日 星期日 晚上9:18
我的天啊，苏塞，你一定要在线，请你一定要看到这封邮件，求你一定要在线。
求求你帮我打电话给外交部，打给999，打给任何可以来救我的人，求求你，求求你找人来救我。
嘉柯芙勒娃太太死了。我以为我听到了楼梯有脚步声。我以为那是她。我一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一边跟着地上一连串的泥泞脚印，走到了她在客栈顶楼的房间。
门是半掩着的。
苏塞，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感觉她好像出了什么事。我大喊着，撞开了门。屋里，她的床铺整理过，香水也一瓶瓶整齐地摆放在一个垫了亚麻小衬布的床头柜上。而这隔壁，是另一道紧闭的门，浴室的门。
我知道，她就在里面。
我推开门，看见她睁大着双眼，躺在浴缸底。她就这样淹死了。她身上的衣服和她昨天穿的一样，意味着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泡在水里。一缕灰色的发丝在她脸附近漂浮，就像芦苇一样。
她的梳妆台上有电话，我立刻跑过去拿起话筒，但话筒里却没有拨号音。我要到镇上去试试看能不能得到帮助了。现在马上出发。
苏塞，他们，那些湖里的人，是冲着嘉柯芙勒娃太太来的。我把他们吵醒了，然后他们找到了她。我觉得现在他们就要来找我了。
求你了，苏塞，请你一定要帮我联系外交部，告诉他们我在这。请派警察来维多卡利斯救我。
发件人：brian.heddler@ukforeignoffice.gov
收件人：Elaine.Griffiths@fco.gov.uk
时间：2015年6月10日 早上11:14
主题： 机密
伊莱恩:
克里斯汀•米勒女士死亡的调查还在进行中，但我亲自视察了水库，和当地警方沟通过后，想向你汇报一下最新消息。
在她的家人仍确信她是被谋杀的情况下，我们需要谨慎对待这个案子。
房东太太，也就是阿斯塔•嘉柯芙勒娃，是一个无子无女的寡妇，生意也经营得很糟糕。她的医疗记录显示她有抑郁症的病史，因此警方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溺水自杀身亡。
当地负责人告诉我，他们在嘉柯芙勒娃房间的指纹调查中发现了克莉丝汀•米勒的指纹，推测她是发现了尸体并试图报警，并在惊慌中逃离了这栋房子。由于她过于匆忙忘了关门，门就这么敞开着。当时天已黑，米勒对周围环境也不熟悉，于是她在惊恐的状态下，往通向水库的路而不是通向小镇的路走了。这两条路都穿过冷衫林地，她或许是认错路了。
米勒女士的尸体是在湖边被发现的，身上衣着完整，被芦苇缠绕着。湖岸的痕迹表明，落水后，她明显试图从水库边的烂泥中爬出去，但没有激烈迹象表明是强制溺水。如同每年都在开放水域发生的悲剧事件一样，米勒女士被芦苇缠住，导致溺水身亡。那会儿是夜晚，她还处于受惊状态，也没有穿潜水服，即使她是一个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野泳者，也没能自救。我希望经过一段时间后，她的家人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这起案件中有一个异常的现象。整间屋子遍布泥脚印，仿佛有人在房间之间奔跑。脚印的主人很有可能是一个穿闯入者，但是警方坚信，这些脚印一定是米勒女士在屋里惊慌地乱跑，试图寻找一台能用的电话时留下的。这些脚印最终通向前门。
另外，关于我们在外交部时一直无法根据克里斯汀•米勒女士的朋友的描述准确定位地点这个问题，我终于找到了原因。“Vaiduoklis”（维多利卡斯）在立陶宛语中是“鬼魂”的意思，也是当地人对村子的别称，而不是它的实际名称，似乎就是指沉在水库底下原来那个村子。
如果有新的进展，我会尽快联系您。
问候你。
布莱恩
译注：
①立陶宛的首都。
②英国伦敦最大的百货商店。
③英国的饼干罐有特点，从第一个有设计图案的开始慢慢发展为一种装饰品或收藏品，图案和形状也多样化。
④位于英国西北部湖区的湿地公园。
⑤位于英格兰西北部的湖区东部。1935年霍斯沃特水库（Haweswater Reservoir）建设项目启动，旨在为曼彻斯特地区提供水源供给，而马尔代尔·格林村正处在水库规划建设区域。为了配合水库建设，在当地水利局的要求下，该村全体实行了搬迁行动。当霍斯沃特水库建成后，当地水位被提升了29米，美丽的马尔代尔·格林就此消失。
⑥位于英格兰东部萨佛科海岸的一个古老小镇，1286年遭受风暴袭击被巨浪冲毁，之后又受海岸侵蚀的影响渐渐消失。
⑦位于英国西北部风景秀丽的湖区。
⑧瑞贝卡•阿德林顿，前英国自由泳比赛选手，世锦赛冠军，昵称贝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