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校园霸凌说不
查看话题 >学校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因为中关村二小的恶性霸凌事件,校园欺凌又一次成为话题。 我曾无数次想静下来,写写自己和身边的校园欺凌故事,但每次都不敢写,回顾过去的黑暗孤寂的日子,是每个被欺凌者的噩梦。但直面曾经的痛苦,是证明自己从噩梦中走出来的一步。
“为什么是我?”——这可能是一个被欺凌者思考最多的问题之一。 为什么偏偏是我被边缘化了?是因为我特别吗?是因为我性格不好吗?是因为我脾气差吗?因为我长得难看吗?这些问题多年困扰着我,当无法获得支持和鼓励时,我常常是陷入自责和自我厌恶的循环中,不断尝试去改掉自己身上“不讨人喜欢”的地方,结果只能是越改越别扭。
幼儿园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隐隐地感觉上幼儿园并不开心,我几乎每天都迟到。当然了,幼儿园迟到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且那时,我爸非常纵容我,迟到便迟到了,偶尔不去一天半天的也没关系,反正幼儿园教我的他都会教。 讨厌上幼儿园到什么地步呢?当我听说有一个地方叫“小学”,我回家跟我爸说,“我要上小学,不要上幼儿园了。如果你不让我上小学,我就弃学!”,把我爸唬得一愣。当时我才四岁,在广东没法上小学,我爸就找了家乡在小学任教的远房亲戚,把我塞到了一年级的新生队伍中,打算二年级的时候再转学回东莞。 从此开始了我被校园欺凌的噩梦。 我的童年算是娇生惯养,自然也养了一身“大小姐”的坏毛病。回到家乡,父母不在身边,我非常不适应。 一年级,我刚到五周岁,家乡里的孩子都是七八岁的,我小小的个子,手无缚鸡之力,不会说家乡话,看着就很好欺负。而且,我有很多在同学们看来是“矫揉造作”的坏毛病:我不吃葱姜蒜,第一天在学校吃早餐,就发现是葱粥,一种全是葱的白粥,带点咸味。我本能地就把所有的葱挑出来,发现根本挑不完,粥里全是葱。我只能不吃,然后被老师批评我“浪费粮食”。我不上学校的厕所,家乡小学的厕所没有门、没有马桶、没有蹲坑,是一条小小的水渠,大家都蹲在上面方便,互相能看到彼此的生殖器和粪便。那个厕所,我进去一次以后就被吓了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在学校方便过。 于是我成了一个很古怪的人,一个只讲普通话、不讲家乡话的人,唯一不在学校吃早餐的人,唯一没有爸妈接送的人,唯一不在学校上厕所的人,全班年纪最小的人,刚开始三科都不及格的人。你说,一个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被边缘化! 等到了二年级,我爸把我转到了东莞一家新成立的外国语学校。 申请入学那天,我跟我爸参观校园,我跑到学校厕所一看,宽敞明亮,干净整洁,反光的大理石墙面让我的童年洁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下跟我爸说要读这所学校。
入学后,我人生第一次考英语,只得了30多分,数学考试的时候,只完成了第一面的内容,因为我不知道反面还有题目。(小时候的我是一个智障了) 除了严苛的学习外,这个学校,让我有了非常多不美好的回忆。 这是一个外国语学校,跟现在国际学校遍地开花不同,在20世纪初,直接面向出国留学的国际学校非常得少,外国语学校意味着双语教学、有外教、注重英语教学,主张国际化办学,这在当时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学费自然是非常贵的。 我有一对立志于让我从小与国际接轨的爸妈,他们在《哈佛女孩刘亦婷》这本书的熏陶下,认为“再穷不能穷教育!一定要让我娃读最好的学校!学英语,必须学英语!未来出国,读哈佛耶鲁!” 有这样想法的父母,除了像我爸妈这样所谓的知识分子,还有就是当时广东一夜暴富的土豪们,以及来广东做生意的各地富商。 我在那间学校读了八年,从二年级到初三中考,这八年来,我就一个想法:我是全班最穷的,甚至是全校最穷的,但是我不能让人看出来我是最穷的。 在一个全是富二代富三代的学校里,贫穷,或者只是不够富裕,就像一种残疾。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我是没能力改变这种“残疾”的,在一次次问父母“我们家为什么不是有钱人家”后,我也懂得了不能埋怨父母,因为他们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再问这种问题就是不懂事。我不可知的未来里,可能成为一个有钱人,我的孩子可能不受这种折磨,但是在当时,那种自卑感困扰着我,无法从家长、老师处得到任何安慰和支持的自卑感。 这种自卑感,可能就是让被校园欺凌成为了我的必由之路。 那是一种怎样的校园氛围? 小学的我们,就懂得攀比。每天都穿一模一样的校服,唯一能攀比的就是脚下的鞋子。小学,大家就知道穿阿迪、耐克,背名牌书包。小学,难免会追逐打闹,而我们的校服是白色的(真的是逆天的设计),我的校服上面总是会有泥土、操场跑道的掉漆,还有水笔不小心划到校服、国画墨水洗不掉的痕迹。但是同学不会这样,不是说他们比我更爱干净更小心,而是他们有好多校服!好多好多校服!校服脏了,他们就会买新的,所以他们校服颜色总是白得发亮,而我的校服总是泛黄又污渍斑斑。 我们家算是小康家庭,父母收入稳定,但是家里算是勤俭,因为觉得以后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所以爸妈不会给我买阿迪耐克穿,他们会说“读书人不用穿那么好的”,所以我从小穿衣就很随便,不讲牌子。
我还记得高一的时候,我爸给我买了一双特步板鞋,高兴坏了,一高兴就穿了三年。其实两三百块的鞋子,完全不可能会成为家庭的负担,但是从家长们的视角下,他们不懂这对一个孩子的意义,孩子不是想攀比,只想不想成为特殊的那一个,不想被嫌弃和询问的目光如影随形。
除了鞋子,孩子们对比的对象还有:水笔、笔盒、涂改液、早餐、书包、发饰……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但是隐藏在这些日用品背后的是难以横亘的阶级差异。学校,或者说我经历的学校,并不像很多“大人”想的那样,是愉快玩耍和学习的象牙塔,无忧无虑,那是个“小社会”,我们从家长辈习来的认知、价值观,直接影响着我们和同学的交往。
在这样的差异下,我自卑且敏感,越是如履薄冰,越是可能成为众人的靶子。
校园欺凌,不一定就意味着“放学别走”的敲诈勒索,不一定意味着在厕所里被群殴,不一定意味着塞满垃圾的课桌抽屉,不一定意味着支离破碎的教科书和文具。它更多的时候是无声的暴力。
我依稀记得小学的几个片段:
例行换位,没有人愿意跟我坐,我只能默默把自己的课桌搬到讲台旁边,自己一个人坐。我跑出教室,躲在楼梯间里大哭了一场,被巡视的老师发现。
老师让大家每人出一份英语试卷,我回家很认真地写、请教父亲,用尺子比着写,写得整整齐齐。交作业的时候我忘了写名字,后来,老师问我为什么没写作业,我拼命地找到那张卷子,却发现写着别人的名字,我却说不出任何证据来据理力争。
上英语课,我在桌子底下偷偷看我爸给我买的英语教材,被老师发现了,老师问我在看什么书,班里的男生起哄说我在看“言情小说”,(那时小学严查言情小说)老师立马收掉了我的书。即使后来老师发现那是一本英语教材,到毕业也不肯还给我。
我每天早上会带早餐去学校,特别爱吃的是微波炉加热过的黑椒脆皮烤肠,再配上牛奶或者豆浆。总有几个男生,会在我吃早餐的时候,在我身边嚷嚷,“XXX吃香肠啦”,“香肠香肠大香肠”,直到我羞愧得无法进食。后来,连续几个晚上,母亲都能在我的书包里发现没吃的早餐,我只好解释说忘了吃,直到下次去超市再也不让爸妈买这款烤肠。
我的小舅妈爱化妆,她有一种化妆工具,可以在脸上手上涂上亮闪闪的亮片,(现在这种化妆品我再也没见过了),她给了我一支玩我带去学校,午休时拿出来给室友们玩。没想到她们告诉老师,说我偷盗,之后见到我就喊我是小偷。
四年级的时候,我们班转来一个日本女生,她长得像假小子,日本名字也很像男孩子。我们学校有很多港澳台的学生,还有韩国的、欧美的学生,但是日本同学我只见过她一个。她性格内向,每次学课文学到一些抗日主题的文章,同学们都会转头对着她嘘声。我们俩的家长总是很晚才来学校接,所以我们俩放学的时候一起玩,空荡的校园是我们的游乐场。我们会在学校各个角落里寻找一种叫“三叶草”的植物,我们那时叫它“酸草”,因为它尝起来酸酸的,我们会收集一大堆,再洗干净一起吃掉。(小时候真的什么都吃了)我们每天放学的时候还会打一个赌,赌谁的父母最后来接,赢的人可以第二天可以提一个要求。
第二个学期,她就转学了,从此又没有人和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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