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法课
男孩，你在十三歲那年發現你是小獸
毛髮未豐便開始坦承地愛
中學的英文課開始雕琢文法
This is a book. I am fine thank you裡
每個零件都有名字，也都可以拿來考試
時態之外還要留意人稱單複
例如be動詞有許多側面但不用背誦因為
你不知不覺就學得會
例如love有四個字母除了ed還可以ing或是
在後頭安一個小小的S表示變化但仍可辨原形
四個字母整整齊齊那麼疏離
前後兩個名詞都陰陽屬性已被定格
一層一層三明治中間夾著甜甜的蜜
女朋友餵男朋友，男朋友牽女朋友。諸如此類的造句練習。
你開始覺得英文文法得那麼刺眼
所有的性別都被標記得清清楚楚
公式是女生=男生+S, 例如he變成she
Actor和actress, waiter變waitress
諸如此類的規則，S是額外的。你觀察到這個哀傷的現實。
於是你開始用中文寫一封情書，美麗而模糊的語言
把自己細細摺在裡邊，放學的時候約他在後門
閒聊幾句就把信和一半的自己遞出去
他收下後就再也沒有轉身，你不知道他有沒有
讀懂沒有性別但是出生了淡淡汗毛的文字。
如同你們的小腿。
原來愛是一個這麼遙遠的動詞，就算說得再大聲
他也不一定聽得見。
老師大叫love的進行式去e加ing, 不要再亂來
每個人都是這樣，就是這樣
你給我好好長大不懂的再回去問你爸媽
但你不敢告訴爸媽你正在練習愛的動詞變化
好痛。竟然像恨的感覺。
於是小獸放逐生命在邊緣遊走
結果因為膽怯而存活
沒有人覺得你勇敢，反正你的存活是
小道消息，那麼歪斜又廉價。
後來曾經因為試探自己而傷害過一個女孩
她單純美好的十五歲，有大量紙條和馬尾的季節
你哭著向她坦承你是小獸，是無法被她馴服的奔馳
毛髮有自己的方向無法被她的溫柔梳齊。
她淡然地說果然啊果然，轉身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頭
原來愛是這麼殘忍的動詞，同時傷害一個人和一頭小獸的青春。
有一段時間你乖乖活著，一個人，總是考一百分，沒有流血，非常荒涼。
直到你遇見另一隻小獸，十七歲那年夏天前夕
你們同樣傷痕累累也始終懷疑自己終將
孤單地死去。
那時你們的毛髮幾乎長齊，他下顎有淡淡的髭
夜之後的校園你們以掌心相互試探
擁抱的時候有極慎重的體溫
開始喜歡雨天和他的笑話，一起看無字幕的電影練習
文法不正確的情書，有時候忘記時態變化
原來愛也可以是一個這麼溫柔的動詞
你們都不必替自己加上S便能相愛
夏天一起來雖然最後分開走
男孩，你，小獸終於明白愛的拼法，不是love而是be動詞。
有規則變化但沒有固定用法，無法直譯也沒有唯物功能
容易被人忽略的重要微小。
不強迫每個人過去只能ed, 過去的不一定過去，現在
也不一定存在。沒有人被迫要做甚麼。
每個人共享相同原形，有自己的變化，各異卻共同指涉永恆的時光
公平來自於沒有對錯，每個人都能依照自己的文法說愛。
──〈文法課 〉，郭家瑋 《好燙詩刊：be動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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