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下）
十三（下）
十三喜欢吃鸡肉，每天一只鸡，早上吃鸡肉细面，中午吃糯米鸡或者炒鸡拌饭，晚上要喝鸡汤。要是做别的，端上来她也不吃，放在门外，谁也拿这块硬骨头没办法。
老鸨说她这辈子是黄鼠狼转世，只认得饭和衣服，别的一概不放在眼里。这样也好，至少不像别的姑娘那样，长大了就有了心眼留不住了，像十三这样的人要的简单，人也单纯的多。
袁克有时会来，来了之后一群姑娘围着。他也不赶她们走，就让她们呆在他周围，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小曲。
十三站在楼阁上，肩上扛着招客的手帕，也懒得挥，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这时也不再有人敢这个时候来揽她的肩头。
她接不到客了，但是每天的鸡一只也不少，绫罗绸缎反而越来越好。他们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有时会隔着凌空看那么一眼。哪怕一眼，袁克便不想看了，心有余悸。
十三倒是不会有这种感受，她胆大的很，想怎么看便怎么看，不怕别人在背后骂她怎么怎么清高，倒也奇怪，哪有妓女会觉得自己清高。谁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有多脏有多烂。可是这些都不算什么的，十三知道，想要得到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十三想要自由。在这个世界上的自由，只有在这样的的人间地狱里，才能得到。
金陵城里是越来越热闹了。前些日子来了袁克这样的大帅，这些天又来了个汉奸。汉奸仗着自己是日本人的狗，到处招摇过市，而且丝毫不曾把袁克放在眼里。汉奸有钱，这世道人们需要钱，用来交换衣服和饭。渐渐地，汉奸就与袁克在这金陵城里的势力持平了。
十三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呢？因为她又有客上门了。汉奸揪着老鸨说要抬十三做小妾，枪杆子已经抵上了老鸨的头，老鸨硬是一句话也没说。
老鸨说不出口。这些日子她不知收了袁克多少钱，多少面料，多少闪闪发光的金子。大半部分都进了她自己的腰包。所以她说不出口。钱很重要，钱的道义更重要。
十三打开屋门，一手拎过汉奸的领子一个媚眼就把他勾进了屋里。老鸨的头松了，心却为这十三给揪紧了。
十三住进了汉奸府，成了汉奸的小妾。她从未听过袁克的消息，她穿着更华丽的衣服，吃着更精细的饭，有很多人叫她夫人，她却无比的想念花楼里的糯米鸡和沾满脂粉的衣服，甚至想念妓子和嫖客。她又一次失去自由了，而这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终于见到了袁克。他被绑在射击场的中央，很多人拿着枪指着他。她站在汉奸身边，凌烈的风刮起黄沙，激得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汉奸一把揽过她的手说：“十三，你喜欢杀人吗？”
十三说：“我没有杀过人，将军不知，如妾这般命如草芥的女人，只会是别人的枪下鬼。”
汉奸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把自己的配枪塞到十三手上说：“你去杀了他。”
十三看着手中的枪冷冷地说：“十三不会用枪。”
汉奸夺过她手里的枪对着他手下的那条狗，一别保险一扣扳机，鲜血四溅。
汉奸问：“会了吗？别给我丢人，老子的女人怎么能连开枪和杀人都不会？”
十三跌跌撞撞地向射击场中心走去。袁克跪在地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十三拿起枪放在他的脑门上：“怕吗？”
袁克抬起头对着她咧嘴笑：“不怕。”
她嘴角一笑一个失手枪不小心落在地上枪一个走火打中了汉奸的士兵，汉奸不觉得气，更觉得有趣，反而兴奋地笑了起来。她慌张地看着汉奸，汉奸兴奋地说：“用刀用刀，不会枪那就用刀。”
有人递了把刀给她。
她站在他背后说：“可能会疼。”
“不疼，我不会疼。”袁克摇摇头。
她用力刺向他的后背，“嘣”得一声是刺刀刺破皮肉的声音，她拔刀，又是“嘣”得一声。
她轻轻抱住了他。
她第一次拥抱他，遗憾的是，此生不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阿克。”
“嗯。”
“我想要自由。”
“不行，现在不行。”
“不。我现在就想要。”
十三拿起地上的枪朝着汉奸一扣扳机，“嘣”得一声，那人应声倒地。
“我的枪法是不是很准？”她微笑着看着袁克，袁克仿佛又看见了昨日的少女。
无数的子弹朝着她飞来。少女终究倒在血泊之中。可是她终于自由了。
袁克眼里，是漫天的血花飘洒在他眼里。
他突然想起来这个姑娘第一次学枪时说的话。
她问，枪到底有什么用，有了枪又怎么样。
他说，有了枪就能保护自己，有了枪就能不让别人欺负自己，有了枪就有了自由。
自由？他看见姑娘眼里闪着光，就如她现在笑得闪闪发光的眼睛。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漂亮。
她回过头来看他。
不是在你吃东西的时候，满足的样子。
不是在你穿着绫罗绸缎时，招揽客人娇媚的样子。
不是在你对着我给的所有一切时，不屑一顾的样子。
其实这些时刻你都很动人，但是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是闪闪发光的。
当你看见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