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桥

1 金龙寺里有个老和尚，坐在玲珑塔里吹着西北风。 一个小小兔子偷偷溜进寺里，在他脚下趴一下午。 月色照进窗棂，蒲团上的小兔子迷了眼，它戳了戳老和尚的脚心。 “和尚和尚，在山里修行多少年才能成妖呢？” “沧海桑田远不远？” 小兔子耷拉了两只耳朵，它有些泄气，小兔子歪着脑袋等了会儿，想了想又问。 “那等玲珑山开了出云花，我能不能成仙？” “你可见过出云花呢？” “不曾……”小兔子有些不甘心。 “可我曾听说，只要遇见了出云花，万物生灵皆可得道成仙。和尚和尚，你是不是在骗我？” “贫僧不骗人。”老和尚一笑，他的白眉毛都拖到了嘴角，额头的皱纹聚成了一座大大的松树桥，他的红鼻子仿佛要跟脸蛋打架，他的大白胡子抖了抖。 “你见过骗人的和尚吗？小兔子。” “可是我如果见到了出云花，你就变成了那个骗我的和尚了呀。” 小兔子又戳了戳老和尚的脚心，他它有些生气。 “那你愿意我骗你吗？” 老和尚的手靠近了小兔子的头，他放下了禅修，轻轻将佛珠放到腿边。 “愿意呀～”小兔子拨开老和尚的手，径自跳到佛珠上，前腿就拨动着珠子。 “一，二，三，四，五，六……” “小兔子，你从哪里来？” “从玲珑山来呀～” “那么远呀～” “是呐～那里的兰花姐姐告诉我，金龙寺的老和尚，是个聪明的和尚。” “然后呢？” “聪明的和尚会算卦，他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妖～” “成妖是一个很累的过程，你会很苦。” “我不怕呀～” “那你怕什么？” “我怕哭～” “为什么你会怕哭？” “因为哭的时候会胸口疼呀～” “嗯～小兔子。” “嗯？” “你哭过吗？” “哭过，妈妈躺在金丝林里睡着的那时候，我哭了好久。” “金丝林里面有百合花，在立秋那天，它们会很美丽。” “它们会一起唱歌。” “是呢，百合花在立秋那天，会一起唱花戏，那是在祝愿万物生灵吉祥如意。” “我跟妈妈那天都听了好久。” “那你妈妈肯定会很快乐。” “嗯！” 小兔子数到五百，就翻了身睡着。 老和尚轻笑着将小兔子放到腿的另一边。 小兔子， 月光会迷了眼，人言可会迷了心呢。 2 月光会迷了眼，人言可会迷了心。 光阴似流水，一百年是一笔细帐。 老和尚还是老和尚，他在玲珑塔里吹着风。 今天吹得是东风呐，老和尚的戒疤有点快乐。 秋天来的很快，好像是繁星春水，倏忽一夜柳暗花明。 小兔子还是小兔子，它从寺外偷偷溜进来，跳过门槛，趴在老和尚腿边，因为无聊在打盹。 塔外挂着古铜色的风铃，东风一吹来，就听见细碎清脆的响铃声。 寺院里没有其他人。 没有小沙弥，也没有施主。 月色透过窗棂，蒲团上的小兔子迷了眼。它皱着眼翻了个身，将脑袋往老和尚腿底下塞。 “和尚和尚，月亮好讨厌呀～”它撅着嘴吧嘟囔，好像在向老和尚告状。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他放下左手结的法印，伸手去摸小兔子的耳朵。 毛绒耳朵软又软，细细的绒毛像柔柔的棉花，暖暖洋洋的发着微光。 小兔子感觉到老和尚的手，它探出头来，晶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老和尚。 “和尚和尚～”小兔子的眼睛亮闪闪。 “嗯？”老和尚收回左手，他右手在搓着佛珠，心不在焉。 “再有五十年，我能修炼成妖吗？” “星楼满天，可摘否？” “不能。”小兔子有点伤心。“可是我好想修炼成妖。” “这叫可望而不可得。” “我不要这样！” 小兔子眼眶有些发红。 “和尚和尚，你一定在骗我对不对？” “贫僧不骗人。” “可是，和尚～你上次说沧海桑田可成妖。” “贫僧说过。” “你可知你我经年一别，此番已是百年有余。人世间早已沧海桑田，红尘过舟。我为何还没成妖？” 老和尚沉默不语，良久，他放下禅修，将右手的佛珠放在身旁。 “小兔子。” “嗯？” “你为何这么想变成妖？” “因为我要变强。” “变强？” “嗯。” “为了能保护你喜欢的人吗？” “什么是喜欢呀？” “就是就是在你的心中，为某一个人开出花。” “我不懂～” “你会懂的。” 小兔子开始不追究老和尚的理论，它有些疲惫的将脑袋枕在老和尚脚上，它翻了个身，后脚丫子踩在佛珠上，刷啦啦的声音响起来。 “小兔子。” “嗯？” “你叫什么呀？” “不告诉你！” 小兔子不想理会老和尚，它有些赌气。 老和尚小心的在它身上搭了袈裟的半边角。 他笑的满脸褶子。 好久。 “和尚和尚。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嗯。” “我叫上早。你不许忘了哦～” “好呀～” 上早。 希望你的世界会璨如桃花。 3 希望你的世界会璨如桃花。 时辰如果变成图腾，那活着便成了负担。臆想如果借了深情，那就是痛苦的开端。 如果没有七月，五月会有牡丹花盛开至今。 如果梦不会醒呢？ “和尚和尚～” “嗯？” “我叫什么？” “你叫上早。” “嘻～” “和尚和尚～” “嗯？” “你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 “我没有一动不动。” “你屁股疼不疼？” “小兔子觉得呢？” “你肯定不疼～” “小兔子。” “嗯～” “我的佛珠被你踩坏了呢。” “下次我赔你比这漂亮的！” “漂亮？” “嗯。” “小兔子。” “我叫上早！” “小兔子。” “嗯？” “和尚，等我修成妖，你跟我去走遍天涯海角好不好？” “随你。” “和尚和尚，天涯会不会有出云花？” “不会。” “为什么？” “因为这世间没有天涯。” “那天涯在什么地方？” “你懂。” “我不懂。” “上早。” “嗯？” “天亮了。” “没亮。” “上早。” “嗯。” “天亮了。” “嗯。” 如果你不在一尊佛龛，而我不是茕茕白兔。 如果你的岁月不是一座松树桥，而我是一朵永不盛开的出云花。 完结。 谢谢各位看官。 番外1 我是一只来自玲珑山的兔子。 大概是一只兔子吧。 因为每个人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小兔子。 反正妈妈还在的时候，她老是喊我阿早。 我的妈妈叫余梦， 她给我起名叫上早。 她说她呀～ 生来就活在梦中。 彷徨罔顾，不能自己。 她说我以后叫上早，肯定不会跟她一样，终日终日的活在梦里。 所以我以为，上早呀～就是一天的开始呢。那个时候的人，都会好好看见阳光。 不会再做梦。 红尘梦断，每一束阳光都是东流大河，我们会活在自在逍遥中。 那时候我就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互相爱护，可以互相陪伴。 所以我以后就不会孤独，不会跟她一样，去爱上一株兰花。 她去世的那天，我问她。 妈妈，兰花再好，不能陪伴你终老。你为何执迷不悟？ 她问我。 我的兰花已经伴我终生，何来执迷不悟？ 所以我有幸去见了那株兰花。 那天的我们坐在金丝林里，看见百合跳起的花舞，唱给我们那些俗世奇人编的歌谣。 兰花告诉我。 金龙寺里有一个聪明的和尚。 于是我告别了母亲跟兰花。 跋涉千里去寻那个和尚。 我告别了金丝林，我想，和尚应该会教我很多。 比如。 成妖？ 是的。 变成妖的话，我就可以救回母亲。 我是上早。 可是我不该是上早。 那天我从山中的青草地里走出来，看见了远在山顶的金龙寺。 蓝天不该有白云， 我想。 这样子的金龙寺就不会太迷人。 山门是桐木做的大红门。 寺院是青砖铺的素纸粘土。 青苔在墙角，瓦缸在后堂。 林荫道旁摆着菩萨雕像。 和尚坐在宝殿里，含着笑在念着佛经。 那紫色袈裟披在肩头，他像是一片坦坦荡荡的青空。 番外2 那个佛像坐在佛龛里，含着笑在念着佛经。 那紫色袈裟披在肩头，他像是一片坦坦荡荡的青空。 他安静的仿佛在沉睡。 我要打扰他吗？还是等他醒来。 先睡一觉吧。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我抬头看去。 和尚皮肤上闪着荧光。 他低着头含着笑，佛珠搭在僧衣上。 我们目光相遇，恍若隔世。 “和尚和尚～” “嗯。” 这是我的和尚。 我想。 他应该告诉我成妖会很苦，可我不怕苦。 他或许告诉我成妖会很漫长，这我也不怕。 可是他还可能告诉我不会变成妖。 这让人有点发愁。 算了，睡一觉吧。 睡一百年也不会很长，对吗？ 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梦如果不会醒多好。 我叫上早。 “和尚和尚～” “和尚和尚～” 是了， 你坐在这儿一动不动，是因为你是一座佛像吗？ 你屁股肯定很疼吧。 和尚。 和尚，我踩坏了你的佛珠呢。 你大概会怪我吧。 和尚。 你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和尚。 你会做梦吗？ 你有没有在梦里遇见我？ 和尚，我心里全是出云花。 和尚。 我什么都不想懂。 和尚， 这就是不说话的你呀。 而我还是那只路过的白兔。 再见， 和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