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突然想你们了

小时候被小伙伴欺负了，再委屈都忍着不掉一滴眼泪，可是最亲近的人一句关心，立马泪崩。如今那个可以让你完全卸下防备，毫不掩饰自己脆弱，肆意放声大哭的人是谁呢？ 姥姥离开我将近二十年了，姥爷离开我也快两年了。 突然很想他们，很想，很想。 哪怕不说话只是跟他们坐在一起晒太阳，也好。 姥姥是个小脚老太太，性格要强，脾气有点急，我要是不听话还会被打。但是我走以后，她开始把对我的思念转移到积攒我爱吃的东西上。 每次我回去，她都颤巍巍宝贝似的拿出来看着我吃下去才笑逐颜开，临走还会把她卖鸡蛋的钱偷偷塞给我五块当零花钱。记忆中多少事都被岁月冲刷的模糊不清，有两件事依然清晰。一年夏天，她和姥爷每天拿着手电筒去捉爬蚱，腌了整整两陶瓷罐，从夏天留到秋天，都变质了。一年秋天，她给我留的两个老式月饼，第二年春天，又是发霉。这是她最简单纯朴的爱的表达式。姥姥心脏不好，一直靠药物控制，病情平稳好多年，我也会偷偷攒下压岁钱说给她买药，虽然杯水车薪，姥姥还是感动到不行。这些都是十多岁以前的记忆了。 相比跟姥姥的记忆，姥爷就温暖随和多了，从来不骂我，也不打我。我总喜欢在他干活的时候围着他转，缠着他给我讲故事猜谜语，不管我多无理取闹他都是笑呵呵的。每年大雪过后，姥爷都会给我盖一座一人多高的雪楼，有门有窗有屋檐，惟妙惟肖，我在旁边高兴的拍手欢呼雀跃，每年都盼着下雪。春暖贪凉，生病的时候，姥爷会背着我去打针，回来的路上还不忘摘些小花哄哄满眼泪花的我。这些都是七岁以前的记忆。我走了以后每次回去姥爷倒不像姥姥那样毫不掩饰地流露对我的亲近，他还是笑呵呵的看着我，然后就去喂鸡喂羊，去田里做农活，一刻也闲不下来。等他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带回些瓜子糖果的零食。 最开心的就是寒暑假，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去，为此我会在放假前几天集中精力把作业全部写完，不带任何负担的回去找我久别的小伙伴玩。但是快开学的十天内我就会变得郁郁寡欢，担惊受怕，不能听到车子的响声，仿佛自己是个待捕的犯人一样。最终，还是逃不过一场生离死别般撕心裂肺的哭喊，每次都会挨打被强行拖拽回去，然后一个人偷偷哭好多天。 姥姥福薄，没能等我真的挣钱给她治病就走了，那时太小，只知道哭。但姥姥也是有福的，走的时候很安享，儿孙都在身边，没有一点痛苦。 2009年春节，刚工作不久，我在广东给姥爷打电话，才知道他的听力已经相当老化，那一年，他88岁。我在街头电话的这端捂着话筒大喊，妄图通过提高音量让他听到我的声音，哪怕依稀听到一点也行，所有人把我当疯子一样盯着，我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但是不管我跟姥爷说什么等来的都是他都答非所问的回应，仿若阴阳两隔，那一刻我无助的哭了。那个春节我过得心事重重，漂泊的心开始动摇，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回去，趁他身体还健康。 9月份休年假，特意回去看望他老人家，得知身体还算硬朗心放下大半。言谈中感觉他总是躲着我，我有点失落，一则中间确实有好几年没有回来看望他，二来他性格本就内敛，可能女孩大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吧。寒暄两句之后，就把时间让给舅舅，自己又开始一刻不闲的找事做。回来照例给我带回瓜子和糖果。后来，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才答应放下手里的活，带着我到小时候玩耍的地方转了转，给我讲我小时候的事，一路上还时不时问我还记得这是谁谁谁家吗？我跟在他后面，或走在他旁边，偷偷给他拍了照片，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被记录的足迹。 2010年12月2号，我回来了。虽然交通方便多了，但也总是以姥爷身体还硬朗为由并没有每个假期都回去，多是用钱代替我的出现，现在想来有点遗憾。仿佛是被命运默默提示，一向愚钝的我直到2013年中秋，才意识到我还没有给姥爷过过生日，那时离他离开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一个一心想着晚辈们，从来不想自己，从来不抱怨的人，总是理所当然的被人忽视。姥爷就是这样，从来不计较谁孝谁不孝，92岁高龄所有事情亲力亲为，还总想着为子孙分忧。 以往回去我总是会买老年奶粉和水果，那一年，我才开始真正关心他们的生活，才意识到大件衣物和家纺他们是没有能力清洗的，才意识到他们多不愿意向子孙张口求助。为了方便他们的生活，我毫不犹豫给他们买了洗衣机，小到洗发水，纸巾，食用油，洗洁精，甚至洗碗刷都买了，每次回去都会把厨房锅碗瓢盆全部清洗一遍，每次都想多做一点，再多做一点。临走还不忘提醒舅舅他们照顾好自己，多喝汤，常清洗，多晾晒，注意保暖。 我以为我把他们的生活安顿好了，可就是我的一句嘱托，2013年11月，92岁高龄的姥爷自己晒被子时不小心摔了腿，舅舅不敢打电话告诉我，等我知道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支支吾吾语无伦次。送医院医生说年龄太大无法手术，让回去静养。直到现在，我还很自责，如果我没有说晒被子，姥爷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其后的时间里，我频繁回去，照顾在侧，清洗喂饭，帮他翻身，借工具帮他理发，为防肌肉萎缩给他做腿部运动，陪他聊天。下雪天我会用手机录视频给他看，可惜他再也不能帮我盖雪楼了！ 他靠自己顽强的毅力熬过了冬天，配合吃药，半年后居然能自己坐起来了，这简直就是奇迹。我很开心，毫不犹豫给他买了轮椅，回去又带了两套居家服方便换洗，半年没见过太阳姥爷脸色苍白，但意识很清醒，精神还不错。我迫不及待的背他到轮椅上，推他出门放风晒太阳。同样的路，三年前是他陪我走，现在是我推他走，即使这样我还是很开心，只是再也没有心情拍照记录。 然而，欢乐的时光都是短暂的，夏末秋初，由于天气骤变，姥爷中风了。 再次不顾一切赶回去，这次姥爷像变了个人一样，目光呆滞，口齿不清，当我哭着问他我是谁的时候，他依然能吃力的叫出我的名字。我给他剪指甲，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陪他打针，由于太瘦，加上他左手有时会无意识的动来动去，总是跑针，每次都鼓好大一个血包，从小就怕血的我，看到他这样受罪，心如刀绞。问他想吃什么，他总说啥也不想吃，问他想去哪儿，他说哪也不想去。我问，那你想干嘛啊？他说就想有人陪他说说话。至此我泪如雨下，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年多没人说话，只能望着天花板，一般人都会焦躁不安，情绪不稳吧，他是有权利对亲近的人发脾气使性子的。但他始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出任何狂躁失态。甚至到后期他意识不怎么清醒的时候，也没有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乱喊乱叫，只是用他还可以活动的右手不停的撕扯毯子的一角，一遍又一遍，扯掉很多浮绒在地上，他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从小到大没见他流过泪，只一次，就是2014年陪他过完春节临走照例拿钱给舅舅时，他拉着我的手哽咽着哭了，喃喃的说：“你要报的恩早就报完了，早就报完了…”这一次，我收回了我以为是万能的钱！！ 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的姥爷后来又几次中风，身体每况愈下，每次我都可以放下一切去看他，我知道生命的陪伴比什么都重要！2015年3月，他又熬过一个寒冷的冬天，却在春天走了，享年95岁。在他生命的最后二十天里，不吃不喝也不让舅舅告知我，只嘱咐在他后事时再通知我，他不想看我整天辛苦跑来跑去，这些我都清楚，所以我又怎忍心怪他？！ 一周年的时候，我想写点关于姥爷的文字，告诉他我想他了。一半是在逃避事实，不知该如何回忆，一半是借口琐事加懒惰，终未成文。 现在回头看，我很庆幸自己回来了，很欣慰能在你生命的最后弥补遗憾，亦不后悔自己现在很尴尬的待在这座不喜欢的城市。如果重新让我选择，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我是不相信有来世轮回的，如果真的有，我希望还是被你们养大，只是有一点，能不能不要把我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