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茧子
今天和室友聊天发现她不知道茧子为何物，这固然有一方面是因为在她的浙江系方言里茧子不叫茧子，发音“扑子”之类，我很惊讶，所以花了心思推导出了这件事背后真正的逻辑原因，因为，在她的生活经验里，茧子从来没有被在意过，她没关心过它的确切的地方名和学名，想到这一层，苦涩之情油然而生。三四年前，我注意到自己的双脚开始增生茧子，先是出现在小趾和大脚趾的外侧，就是脚趾横距最宽、肉最多的那个小区域，从婴儿的脚看，那里本来还是挺可爱的小鼓包呢，茧子初生是提示性的，直接传达了鞋子磨合失败的讯息，其形态也薄薄软软白白，我当时并不介怀，剪脚趾甲的时候一并割去即可。大半年过去，鞋也随着历史的必然算是经历了一波波季节性更换，不曾想原来的没有好，脚后跟和前掌着力处反而紧随着沦陷了，从此以后，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丑丑的茧层由薄变厚，笼罩四周，颜色由白变黄再变浅黄，直至它们安然地扎下永久性的住宅，我获得了一对睥睨同辈的粗质足底，和近视，长痘，掉头发不同，此事无人知晓，大部分时候不必感到烦恼。
可是，我并不是从自己的脚上开始长茧子才知道茧子这回事的，是我妈给我普及的知识。我十一二岁，小学快上完，可能是青春期到来，脑子要开窍了，记下了那年发生的很多琐事，大都是日常和比较非日常的生活里的细节。有一个印象就是我妈剪脚趾甲的样子。一到没风没云的下午，吃罢午饭，妈就烧上一大锅热水，强按着不情不愿的我扎进脸盆洗头，她跟着洗完，先要拿毛巾给头发拧去水，不滴滴答答了，再命我搬两个小板凳到院子当中，和她一起低着头坐好，把两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放到大太阳底下，细致入微地翻晒，这时剪指甲挖耳朵修眉毛也是例行公事，那时候还不流行指甲钳，我妈熟练地使着王麻子剪刀剪她的指甲，还哀叹着她一双原本纤瘦细腻的手竟然开始长茧子了，我记得那时候看她的手也就有点软茧子而已，她嘟囔一会儿就会开始有点发狂地去撕那些死皮，有时还会淋漓几滴鲜血。那时她也就三十刚出头。
有一次我注意到五十四岁的班主任搁在书桌上的五十四岁的手。我的班主任，所有人都承认她是真正的美人，又保养得当，涂了脂粉的脸上若是表情冷淡，只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细纹，可那次，不知怎么老师的手突然暴露在我眼前，于是，在过度明亮的教室灯光下，我怀着歉然的心情，观看一双不可掩饰的五十四岁女人的手，骨节僵硬，皱纹深回，皮肤松弛，只有摆放的姿态里还有些隐约的优雅余味。后来的另外一个傍晚，我们一群女生回去看她，叽叽喳喳地挤在她办公室里，我只记得这一个细节了，被簇拥在一摞摞试卷前的她，笑盈盈地摊开左手，用右手点着，告诉我们她的手心是没有茧子的。对这双手她似乎也有满意之处。
我妈现在四十二岁了，暑假里向她学做菜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和手背皱纹和皮肤松弛已经很明显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缝，食指指尖，还有其他我没记清的好几个地方都落了疤，手心的茧子也变得又硬又厚，像一层透明的干胶。这些伤疤和茧子年数不一，成因不同，却都记载着她这些年来希绪弗斯推石头上山一般的劳作，以及杂昧难解的另一种性情——急躁，任性，以及偶发性的漫不经心。这几年我常常在心里埋怨她个性莽撞，就比如说在六月半到七月半，她在食堂切菜二十五天，割了自己的手三次，极有可能创造了全食堂四个女工中的最高记录。有次看着怪吓人的，我坚持给她用布全包住了，她嫌我包的太厚，夏天不透气，也有道理，就又解开包一层，只裹伤口处，等她出门一趟回来，又全部扯掉了，她大咧咧地说“反正还要切菜洗菜，包着净是耽误事儿，好了，你进屋里，别管我了。”
四十岁后，我妈就基本不为手的颜值挂心了，只是在我问她擦不擦护手霜的时候，她趁机伸出两只手叹着气说句，皮老啦，抹啥东西也没用，我爸附和之，这老手擦它干啥，我也不搭话，过去给她手背上一挤，她就开始认真地搓搓揉揉，再满意地把手收回去。
其实，我爸有一次见到我坐在院子里做抠脚大汉状，还是微微痛心疾首了一下，说，“嫩小就长茧子，咋走的路，天天呆学校走那么多路干啥”，就像高中有一年，我跟他一起去街上，走着走着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咋嫩低，有没有嫩妈高？……还不到一米六？……咳！”
电动修足机买一送二的话，盆友们请通知我一声。
可是，我并不是从自己的脚上开始长茧子才知道茧子这回事的，是我妈给我普及的知识。我十一二岁，小学快上完，可能是青春期到来，脑子要开窍了，记下了那年发生的很多琐事，大都是日常和比较非日常的生活里的细节。有一个印象就是我妈剪脚趾甲的样子。一到没风没云的下午，吃罢午饭，妈就烧上一大锅热水，强按着不情不愿的我扎进脸盆洗头，她跟着洗完，先要拿毛巾给头发拧去水，不滴滴答答了，再命我搬两个小板凳到院子当中，和她一起低着头坐好，把两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放到大太阳底下，细致入微地翻晒，这时剪指甲挖耳朵修眉毛也是例行公事，那时候还不流行指甲钳，我妈熟练地使着王麻子剪刀剪她的指甲，还哀叹着她一双原本纤瘦细腻的手竟然开始长茧子了，我记得那时候看她的手也就有点软茧子而已，她嘟囔一会儿就会开始有点发狂地去撕那些死皮，有时还会淋漓几滴鲜血。那时她也就三十刚出头。
有一次我注意到五十四岁的班主任搁在书桌上的五十四岁的手。我的班主任，所有人都承认她是真正的美人，又保养得当，涂了脂粉的脸上若是表情冷淡，只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细纹，可那次，不知怎么老师的手突然暴露在我眼前，于是，在过度明亮的教室灯光下，我怀着歉然的心情，观看一双不可掩饰的五十四岁女人的手，骨节僵硬，皱纹深回，皮肤松弛，只有摆放的姿态里还有些隐约的优雅余味。后来的另外一个傍晚，我们一群女生回去看她，叽叽喳喳地挤在她办公室里，我只记得这一个细节了，被簇拥在一摞摞试卷前的她，笑盈盈地摊开左手，用右手点着，告诉我们她的手心是没有茧子的。对这双手她似乎也有满意之处。
我妈现在四十二岁了，暑假里向她学做菜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和手背皱纹和皮肤松弛已经很明显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缝，食指指尖，还有其他我没记清的好几个地方都落了疤，手心的茧子也变得又硬又厚，像一层透明的干胶。这些伤疤和茧子年数不一，成因不同，却都记载着她这些年来希绪弗斯推石头上山一般的劳作，以及杂昧难解的另一种性情——急躁，任性，以及偶发性的漫不经心。这几年我常常在心里埋怨她个性莽撞，就比如说在六月半到七月半，她在食堂切菜二十五天，割了自己的手三次，极有可能创造了全食堂四个女工中的最高记录。有次看着怪吓人的，我坚持给她用布全包住了，她嫌我包的太厚，夏天不透气，也有道理，就又解开包一层，只裹伤口处，等她出门一趟回来，又全部扯掉了，她大咧咧地说“反正还要切菜洗菜，包着净是耽误事儿，好了，你进屋里，别管我了。”
四十岁后，我妈就基本不为手的颜值挂心了，只是在我问她擦不擦护手霜的时候，她趁机伸出两只手叹着气说句，皮老啦，抹啥东西也没用，我爸附和之，这老手擦它干啥，我也不搭话，过去给她手背上一挤，她就开始认真地搓搓揉揉，再满意地把手收回去。
其实，我爸有一次见到我坐在院子里做抠脚大汉状，还是微微痛心疾首了一下，说，“嫩小就长茧子，咋走的路，天天呆学校走那么多路干啥”，就像高中有一年，我跟他一起去街上，走着走着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咋嫩低，有没有嫩妈高？……还不到一米六？……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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