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国情人
萨沙,萨沙,绛红色的初春,降落在我的心田,风筝一阵阵。她清澈的笑团在一片片爵士舞的氤氲中,深色魅惑的眼影话开了,双眸景蓝,我们对视。 “我觉着,我活着”我羞红着脸跑到草坪上了,第一日春季,树上的绿芽欲含苞未开,春风吹过的我心口,我的肩膀和脖颈,微凉。 微凉就像萨沙的眼神,那是红彤彤的太阳升起的时刻,我们坐在不大的爵士舞教室里,中间隔着七个金发的女孩子的距离,她微微转头,侧脸望着我。我们又对视,或清新的薄荷味的笑,我猜,她眼里炙热,有火苗。我不知道那火苗靠太近,会灼伤了人,彼时我们中间隔了七个人,太远,火苗红色模糊,温暖却不灼人的错觉。 还有一日实在薄暮时分,纽约州的太阳为万物披上了金色的圣光,萨沙的衣服是墨黑色的,深山个刺青是墨黑色的,瞳孔是一汪深蓝的湖水,她的指尖触碰到我的眼,颤抖。 那日是在寂静的黄昏日落,四下无人的舞蹈室,她清晰的笑容和绛红色,柔软温柔的嘴唇,我的心跳和营养不良的,枯草一样颜色与质地的乱发。 “很好看” 她嗫嚅。 我们的是两尾孤独却快乐的鱼,沉浸在排天倒海的爱欲的波浪里,她雪白的皮肤细腻,我是不典型的中国娃娃,我蜂蜜色的皮肤和浓眉大眼。 我听见春花都开了,开在我的身体里。萨沙的臂膀有力,胸脯形状美好,眼神无限温存。 我们咬着彼此的嘴唇,就像要将对方吮吸至彼此的体内,手指是一支正在弹唱的歌,叮叮咚咚,穿过我的锁骨,我的心房,我的发丝。 我不再孤独了。 那是灿烂的初春,也是我们人生的初春。萨沙是一个世界,当石楠开满大学校园,女孩子美好的笑和男孩子的眼神,粉色的樱花也散落一地,我与萨沙互相依偎着,仿佛要跌进身下的草坪。 那是另一个国度的事情了。 他们听见萨沙在哼歌, 萨沙在跳舞,他们托起她轻蔑的下巴,淫笑着贴上她的绛红的双唇:这种女人不带把儿,还玩儿女人。他们笑了,魁梧有力地拉住我的爱人,撕扯着她作为女性的所有。我的美国情人,那么坚强的美国情人,被推进了深渊里。 “我爱你,永永远远,从往生到今生。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 遗言,写在惨白的纸上。纸张发白如同我多年后的发色。萨沙,我的眼神清朗,嘴唇像凝固的血的萨沙,在那个雾霭迷蒙的素色早晨,跳进了湛蓝色的哈德逊河。 我仿佛看见她颤抖的身躯。 我嫁给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新英格兰口音的上层白种男人。他爱着我模糊种族的长相,和我跳的一支支舞,从冷漠刚硬到清新哀愁。 我第二个女儿,我为她取名萨沙,那个中性的,坚强的名字。萨沙17岁了,她留起了寸短的发,她是我唯一一个眼神湛蓝的孩子。 她说,妈妈,我爱上了一个女生。 那时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海鸥在我房前叽叽喳喳,像遥远东方历史里的喜鹊。空气中弥漫着湿润青草的气味,我抬起头看着她,突然泪湿了眼眶。 公园2015年,纽约州颁布新的法律,同性婚姻合法。 我的女儿, 萨沙,湛蓝瞳孔的萨沙 ,迎娶了她的新娘。时光穿梭,我梦到萨沙吻着我的眼,我们已经很老了,偎倚在沙发里看查理卓别林。流光容易把人抛。 我身边优雅的丈夫吻着我,那个遥远的少女时代,像迷雾中的故乡,越发模糊。 这个文化里面没有轮回,没有世世代代的赎罪。可是我懂,我偿还了没能与她共度余生的债,现在她牵着她的爱人走了,我也可以安心地爱着我枕边的这个男人。 爱情是一场赎罪。 2016.3.14. est. new york, new york。
憨憨憨憨娜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华语作家笔下的美国之白先勇: 安乐乡干净得像手术室 (1人喜欢)
- 美丽的旧世界,你在哪里 (1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