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事

从没想过我会为这篇文章如此开头，但在二十三岁生日前夜得知自己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继续处于失学状态，心情是复杂的。始终觉得，比起其他人，这个世界一直以来似乎对我是更温柔一些的，所以我总在担心着有一天积攒的全部痛苦会同时降临。事实证明，它的尖刻，的确不那么频繁，却总是猝不及防。 记得大一入学时我曾经构想在毕业时要写一篇文章，总结大学生活，题目就取“我的大学”——和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之一共用一个名字，多么博雅而讨巧。那个时候的我从未预料到，在结束的那个时刻，我被几乎囊括了全部体验的巨大而复杂的情绪所笼罩，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在五个月后的今晚也只能说，那是我不算长也不算丰富的人生中，最为灰败的一段时光。无法形容，不想回顾，没有留恋。我庆幸自己撑了过来，也感谢自己在溃不成军之时没有放弃。然而挺过来并不算结束。灾后重建，直至今日依然进行着。 写贺年卡或者生日卡的时候往往是要说上一些过度乐观的吉祥话的。但我不想因为写给新一年的自己就不实事求是，必须承认大部分时间是不快乐的。好在还能从掩埋在尘埃中的微小细节里发现一点亮光。比如走在路上被随机播放的歌与天气的应景所打动，开心得无以复加。即使那天的天气其实是糟糕至极的雾霾天，而那首歌，唱的是死亡。但那一时刻光影的晦暗与旋律里覆着的那层灰，街上行人的木无表情和耳机里吟唱着的“如果人们把我遗忘”，甚至是烟嗓的粗砺质感和鼻腔里隐隐燃烧的刺鼻气味，所有这些的契合，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关于巧合的美感。这大概算不上komorebi——从树叶缝隙中穿越而出的阳光——那是我曾经渴望却求之不得的。因为虽然有光，毕竟还是灰暗。我更愿意把它称作风暴之中的灯塔。我的灯塔。 还有一些来自陌生世界的善意。来不及更多相处的老师在他的最后一节课上看着我的眼睛，指着心脏的位置，一字一顿地告诉我”Celine, tu dois avoir confiance avec toi-meme.”，仿佛世界上再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事了。那一刻我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新近认识的同学在我半开玩笑半认真拿自己打岔的时候认真地告诉我，你很好，并不是自己形容的那样糟糕，就像the help里的Aibileen对那个惊惶无助的小姑娘说的那句"You is kind. You is smart. You is important."。他们可能不知道这善意对习惯于自我怀疑的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怀疑是我习得的应对世界和自己的方式，一面带着利剑的盾牌——盾牌面向世界，是自我保护，利剑指向自己，是自我剖析。但因为太过害怕来自世界的伤害，我总是将身体紧紧靠近盾牌以寻求庇护，这样势必就被反面的利剑刺伤。于是自我剖析成了自我伤害，而来自世界的伤害与之相比却往往是微不足道的。 以及我的父母。我最深刻的爱与羁绊，软弱时永远的后盾，激励我奋斗源源不竭的动力。18岁那年坐上开往杭州的高铁的瞬间，我看着车窗里的倒影，愕然发现接替启程的喜悦的，竟然是一种巨大的恐慌感——我忽然意识到刚刚过去的彼时彼刻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与我的北京，我的家，我的父母朝夕相处的完整时光。还好，毕业后的这半年给了我再一次的机会。这样看来，失学似乎也不是件坏透了的事。我要感谢我的父亲告诉我要做一棵有主心骨的树，也要感谢我的母亲告诉我可以开出各种颜色的花。他们给我的宽松和优渥，使我成长为一棵有点奇怪却是我喜欢的，会开花的树。 说到树。从小到大，我总是站在路边看着的那个，行道树一般。看着你们骑着自行车从我身旁飞驰而过，留下少年身上特有的，混杂着汗水与青草的气息；看着你们跨越山川湖海，飞向梦想的萌芽，隐约看到人生逐渐展开的篇章。我似乎总是慢半拍，格格不入的存在。如今我仍在路旁等待，期冀我的未来也能燃起微光。然而此刻前方却仍茫茫一片。 写至此已经是深夜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认认真真地写下一些东西，也很久很久没有真正享受阅读一本书的乐趣。这是我唯一后悔因为一点艰难就放弃的事情。希望下一次再写这篇文章时，能够有底气地说出热爱阅读和写作，就像曾经那个自信完好得如同七月骄阳，有点盲目，却也有点耀目的少女。 其实还有好多好多希望：少一点争辩，多一点倾听；少一点锋利，多一点温和；少一点偏执，多一点包容……人在这个时候总是这样，似乎新的一年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似的。我大概是刚刚长到了还在希望，却已经知道这些不会在明年奇迹般地全部实现，而需要经年累月的默默努力才能实现的年纪。 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来，一点蓝色。 一点坏，一点好，一点迷茫，一点希望。 以前看小说，讲到“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来，一点蓝色”。这是西方的一个婚礼习俗，形容新娘当天衣着的习俗，人们相信这四件东西会为婚姻带来好运。那么以上，“一点坏，一点好，一点迷茫，一点希望”，或许也能为未来带来一些好运。 最后，姑娘，祝你二十三岁生日快乐。你不需要永远十八岁，你只需要永远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