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达——我停在你将回来的地方

最近有点累。长时间的出差让我开始缺失对于现实的体悟，甚至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我醒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哪个城市，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昨天吃了什么，今天又要做什么。
在某个早晨，当我走进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刻，突然萌发了去色达的念头。不是别的地方，就是色达，不是先计划计划，而是马上就出发，不等。
于是，一周以后，我就踏上了去色达的旅途。成都出发，一共四天，往返需要坐25小时的大巴。
初遇佛学院——雪中佛国
色达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佛学院——色达五明喇荣佛学院。这个佛学院由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上师于1980年修建，当时法王在色达买下了5个山头，供僧众修行，因此色达也有“小五台”之称。时至今日，五明佛学院僧众最多时达到7-8万人，常驻人口也达3-4万人。到开法会的时候，加上全国各地前来的居士、信众，佛学院甚至将同时容纳十几万人。
虽然法王本人是藏传佛教中的宁玛派，但五明佛学院在接纳学生时不分民族，不分文化高低、不分派别。学院以藏传文化为主的课程非常丰富，主要分布于共同文化系、显教系、密宗系以及汉僧部三系一部之中。 共同文化系设置有文史部和小五明部。文史部设藏文文法、藏族史、英语、翻译等课；小五明部下设历算、工巧、医学、戏剧、诗学等课。 显教系设置有中观部、俱舍部、因明部、戒律部、智慧部等五大部、各分出初、中、高级班，以适应不同程度的学生。 密宗系设有加行、续部、窍诀三大部，其中窍诀部为实修班，亦各出分出初、中、高级班，以适应不同根机之学生。 汉僧部主要为汉地来此求学之四众设置，分成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选修各系的课程，并开设了藏语初级班。
佛学院分为长期和短期进修，长期学制为6年，有些特殊学制则需要13年。完成学业并且通过考试的学生将被授予“堪布”的学位。男女僧人之间戒律严格，男舍女舍之间泾渭分明，不得互访。
初进佛学院，是个雪天。在色达县城看到一片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的时候，有些小兴奋。因为在来之前，就不断设想过雪中佛国的美景，成片的红色房子，被一大块一大块的雪白所覆盖，映衬着觉姆们和喇嘛们绛红色的袍子，那应该是多美的场景呀。
坐着出租车往佛学院进发。当真正踏上佛学院的土地，当那多如牛毛的红房子如同玩具一样密密麻麻摞在一起呈现在我的眼中的时候，说真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想象过很多个初见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象过会是如此的震撼。车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弯，瞳孔中延绵不绝的红房子始终没有消失过。它们就像是生长在那片山上，安安静静，规规矩矩，不张扬，不寂寞，有点骄傲，又有点谦和，看着脚下来来往往的僧众，听着风中弥漫的诵经声，默默地陪伴着，等待着。
带着135的长焦，趁机偷偷按下了快门，雪中的觉姆和喇嘛尤其好看。
                
                
                
                
                
                
                
                
                
                
                
                
快到中午的时候，雪停了，于是在觉姆经堂、喇嘛经堂来回转了几圈。佛学院俨然是一个成熟的社区，小卖部、宿舍、食堂一应俱全，随处可见背着各种食物，或是成群结队在路上行走的觉姆们和喇嘛们。令人吃惊的是，佛学院的僧众人数极多，简直可以用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来形容。
为了到山顶去俯瞰整个佛学院，我扛着相机就往海拔4400米的山上去了。爬到半截累得快要断气，好不容易爬到最高处，看到了在蓝天白云和阳光照射下的，铺满了五个山头的佛学院。
                
                
                
                
                
                
刚上山顶的时候，整座山只有我一个人。烈烈的风从头顶略过，好像只能听见自己头脑中思考的声音。在山顶一个人坐着的感觉特别好，彻底放空，不去想那些深奥的人生道理，大是大非，爱恨情仇，就是单纯的清空自己，享受那一刻的风，阳光，和佛学院，也许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幸运吧。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小帅哥和一个大叔，我去找小帅哥帮我拍了张照片，闲聊几句之后，小帅哥送了我一个很甜的苹果。大叔说他们马上要去看天葬，问我是否同去。
关于天葬，之后会单独细说。
晚上，我们包车再上山顶，看到了截止目前为止我的人生中最美的夜景。漫天的繁星在天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在人间。白天看到的坛城（Mandala）此刻通体充满了暖光，矗立在分散的小光源中间，显得尤其闪耀。它就像是汪洋中的灯塔，让人即使身处黑暗，也能看到光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在黑暗中独自醒来，一直以来我就特别喜欢各种各样的灯。特别是在有了自己的房子之后，我更是变本加厉的买灯。吸顶灯，台灯，落地灯，装饰灯，香薰灯，充满了整个小空间，也会在出差到外地的时候，给自己买各种灯的衍生品：烛台、蜡烛…… 然而在那个夜晚，看着一点一点星罗密布的小光点在眼前跳跃，红色、绿色、蓝色…… 儿时那种孤独的感觉瞬间涌现，又瞬间消逝。成片的暖色光点好像照亮了心里最黑暗，最孤独的角落，连同那些阴郁的情绪，那些在深夜中痛哭的场景，那些独自上路的恐慌和惶惑，都消失了，即使身处零下几度的山顶，心里填满的却是暖意。
                
                
                
                
天葬——那个你永远到达不了的远方
在山顶上偶遇小帅哥和大叔之前，我都是不想去天葬的。对藏传佛教稍有涉猎，大概明白，天葬是死者通往轮回之路，如果旁观，或是一种惊扰。所以对待这件事，我一向是慎之又慎的。加之色达的天葬早已名声在外，近几年旅行团蜂拥而至，让这个原本应当私密和严肃的仪式，逐渐变得商业化。一想到自己将会和一群嗑着瓜子儿，拿着自拍杆的游客一起观摩这个并不让人愉快的过程，心里就充满了疑虑。
然而，正是这次偶遇，却让我决定随缘而至，随遇而安。
死者在进行天葬之前，需要先送到佛学院，由僧人进行超度，第二天才运往天葬台举行仪式。天葬师的“操作间”（也就是分解尸体处）只允许亡者的亲人进入，并用帘子做了遮挡，其他人都只能站在旁边的“观景台”上观看。当我到达天葬台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2点，“观景台”上已经站满了人群。我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站定，主要是出于对于死者的敬畏。
随着仪式开始时间的不断接近，头顶上乌泱泱的秃鹫开始不断盘旋，以一种充满秩序的姿态降落在山坡上。僧人们开始诵经作法，天葬师也已经开始分解尸体。随着山坡上的秃鹫越来越多，死者亲属也开始跪拜行礼，我知道，仪式就快要开始了。
当山坡上的秃鹫越来越躁动，甚至已经准备扑向用帘子围起来的天葬台的时候，负责“维护秩序”的藏民小哥开始出来赶走秃鹫，让它们稍安勿躁。而帘子里那个小空间的气氛也越加凝重，所有人好像都在害怕着，却又期待着那个最终时刻的到来。
终于，天葬师掀开帘子，这就像是对秃鹫放出信号。几百只秃鹫前赴后继地扑向天葬台，瞬时间尘土飞扬，狭窄的空间里全是攒动的鸟头，它们相互拍打着，撕扯着，我没有去往高处，因而没能看到最血腥的场景。也好，于我而言，这就已经够了，即使天葬在我的记忆中只是“年度秃鹫食肉大戏”，但我也并不想记得更多。
尘归尘，土归土。当你旁观了生死，发现它可能仅仅存在于一个巨大的循环系统里，而这个循环系统却是你每天生存所必备的养料时，也许你就看透了生死。
                
                
                
                
东嘎寺—— 喧嚣之外的沉静
东嘎寺也在计划外，却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它是扎什伦布寺的分寺，也是藏密中格鲁派的重要寺庙。讲到格鲁派，需要先普及一下藏密的主要分支：藏传佛教其实是一个密显皆修的教派，在内部又分为宁玛派（红教）、噶当派、噶举派（白教）、萨迦派（花教）、格鲁派（黄教）。格鲁派以宗嘎巴大师为创始人，主张严格戒律，是藏传佛教中最后兴起的一个大教派，在其发展过程中采取”活佛转世”制度，并形成了后代沿用的达赖和班禅两大执政体系。
东嘎寺的主殿是一个巨大的塔式建筑，名“药师如来见解脱塔”，金顶，白墙，十分华美庄严。
                
                
《俱舍论》说：万人共造善恶因，每人均得万人果。修建这座世间稀有之佛塔，是为了让每人都得到无量的功德，滴水入海，如海广大。
东嘎寺是我去过的所有寺庙中，唯一一个在刚踏进门的第一秒，就被一种巨大的庄严感所震慑的寺庙。佛塔内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一层的正中央，是几尊佛和菩萨的造像，造像前有一队僧众正用乐器演奏诵经，神秘悠扬。一层的两边墙壁是巨大的晒佛唐卡，色彩艳丽，纹饰精美，让人叹为观止。
塔的二层和三层都是各种造像以及小幅唐卡，记录着一些医学、人体学知识，以及佛像。整座塔都铺满地毯，悬挂了巨大的水晶灯，以赭红色和明黄色为主色调，配以大量的撞色花纹，极具视觉冲击力。
也许是被大殿中的庄严感所震慑，我们都不好意思拿出相机，生怕破坏了这个无与伦比的时刻。直到走出东嘎寺，回到酒店，甚至于直到当下，直到我在键盘上敲出这些字的时候，初进东嘎寺的那种敬畏感都仍然生动得无法想象。以至于我是如此确信，那样的片段一定会再次出现在我之后的人生中，在一些由记忆粘连的瞬间中，在一些片刻的空白中，它或许会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启示。
离开的时候，真心希望这个净地不被游客所叨扰，保持它宁静的原貌。
                
                
                
                
                
                
写在最后
去色达，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洗涤心灵”。不管一个人去藏地多少次，他的心灵都是无法得到洗涤的。直到最后离开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不管逃离到哪里，尘世的忧愁和烦恼终究无法避免。逃离是一种仪式，也是一个工具，但最后的最后，每个人面前的路始终孤独，也始终虚无，却始终需要巨大的勇气去面对。消除“我执”意味着不再执着于一些让人产生烦恼的事物，是因为万物合和变化，因此一切皆空，但心怀善念，修出离心，修菩提心，将会是我们一生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