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上 昨天我去考科目三的考试。刚开始一切都特别顺利,我们拿出身份证排队等候拍照,等用过的身份证被考官甩到自己手里之后,就走到考场前等考车。我被分配在15号考车上,其余和我一起被分配在15号考车的三位考生中,有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我们车上的考官是一位小个子的女人,年轻,带一副墨镜,所以我在最后下车的时候也没有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考官上车之后的第一句话是:“考试期间不允许说话。”我们听后都沉默了。其实,就算她不说明,我们在那种压力情形下也说不出话来。她把我们带到考试起点处,喝令第一位考生上车开始考试。考场路线上行车较少,但是围观看考试的人很多,在路边站着,黑压压的一片。 第一位考试的女考生像是感受到了考官的存在所施加的压力,考了两次都没有通过,期间还被考官训斥了一次。这是因为她在绿灯时没有过路口,所以就被考官威胁下车。她对考官说:“对不起。”然后就接着考试了。然而最后还是没有通过。 我是第二个参加考试的,也考了两次。幸运的是我在第二次考试时通过了,不幸的是我在第一次考试时撞到了一个人,而且还把他撞死了。 其实整个事情很简单。当时我正在过路口,那个被撞的男人闯红灯步行,我一直在紧张兮兮地观察着右侧,冷不防从左侧突然走出来一个人,由于车子的惯性,我发现他时已经来不及刹车,径直撞了上去。考官当时斜躺在副驾驶座上,根本没有注意外面的路况,直到我突然刹车她才直起身子。坐在后座的一男一女两位考生都在因为紧张而频繁叹气,更没有注意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发觉自己闯祸了,就开始犹犹豫豫,不知所措。不敢发动车子,也害怕得说不出话来。“走啊,你停这里是要做什么呢?”考官大声呵斥我。 “我好像撞死了一个人。”我战战兢兢地说。 “撞死人就报警啊。” “考试时不让带手机,我现在没电话。”我越来越心虚。 “谁让你现在报警了,等你考完试再打电话也不迟。”考官声音越来越大:“你到底还考不考,你要是不考的话立马下车。” 我是一个懦夫,我选择了继续考试。于是考官让我重新从起点出发,再考一次。或许是我已适应了考车,这一次我没有失误,以一百分的成绩通过了科目三。当我下考车时,考官并没有看我一眼,她转身向后,说道:“下一个,快点,不要墨迹。”于是后座上的男考生就下了车,走到了驾驶座上。 下了车之后我立即向路口奔去,发现那里已经围了一些人。是那些观看考试的人,不过并没有很多,因为大部分人依然沉默无言地站立在路边看着考试车辆呼啸而过。 我看了看那具尸体,这才想到要报警,于是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喂喂喂,警察吗?这里撞死了一个人,我撞死了一个人。你们快来呀。” “哪里啊?怎么撞的?你开车不会小心一点啊。真他妈事多。”电话那边的警察很不耐烦地嚷嚷道。 “科目三考场这里。” “等着!”他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掉了。 二十分钟之后警察们来到了现场。他们下了警车之后就询问了我和围观的人们,间接还原了事发经过,然后给尸体划线,丈量刹车距离。他们检查了尸体,没有发现任何身份信息,只在口袋里找到了一叠钞票。 他们首先向围观的人们提问,可是他们都说当时正在看马路上的行车,并没有注意到路口发生了什么。接着是15号考车上的考官,她说当时正在盯着我的加减档和行车速度,直到我停车之后她才知道我撞了人。(其实她在撒谎,因为我知道她当时正斜躺在副驾驶座上,并没有看外面,也没有看我。)她还问那些警察,“我可以走了吗?考试还在继续呢。”警察也只好让她先去监督考试。再接着是在我后面考试的一男一女两位考生,但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他们都说因为太紧张了没有注意到外面。“警察先生,我们还在考试当中,要不然,我们也先走?”于是他们和那位女考官一起走了。 最后就是我了,我承认自己撞到了人,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警察听了我的话恨不得一个拳头捶到我的脸上,“你他妈都把人给撞死了还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呢。”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2016年X月X日,下午五点三十分。我们也想早点下班呢。你是想走法律程序呢,还是想私了啊?聪明的你应该好好想想。”他们问我。 “什么是走法律程序,什么是私了啊?”我不解地问。 “走法律程序,就是你作为被告被检察机关起诉,让法院对你做出裁决,可能被判个十年八年的。私了,就是所有的人都不记得这件事,包括你,考官,你后面的考生,围观的人群,还有我们。所有的人,把这件事从记忆中抹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因为死去的人不能妨碍活着的人继续他们的生活,他死了,可是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没有必要再浪费在这里了。你明白吧?”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你们准备把他怎么办?” “找个乱葬岗把他扔到那里就行了。不能跑太远,浪费时间和油钱。” “哦。”我说。 “你回去吧。我们要行动了。”警察们说。 于是我看了那具尸体最后一眼。它脸朝地趴在地上,上身穿一件姜黄色帆布夹克,下身穿一条浅色牛仔裤,脚着一双劣质的皮鞋。全身的衣着都显得破旧不堪。警察们把它抬了起来,我看到了它的脸,可是它的五官特征不甚明显,让人看了之后也记不住它的样貌。头发略长,脏脏乱乱,应该是好久没有梳洗也没有剪剃了。 就这样,那具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尸体,又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下 作为作者的我在思考怎样去介绍这位尸体的一生。让我先给他起一个名字好了,就叫小伟。为什么要叫小伟呢?因为他的家里还有大伟,二伟和三伟。也就是说他在家里有三个兄弟,他排行老四。 他从小就是一个存在感很弱的人。样貌平平凡凡,没有记忆点,学习成绩不上不下,也没有任何特长。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对他都不感兴趣。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长大,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从学校步入社会,找到了一份建筑工人的工作,整天和水泥、垒砖、砌墙。时间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每天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没有进步或者退步,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 在这日复一日当中,他的父母逐渐年迈,哥哥们都娶妻生子,唯有他,仍然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父亲病逝了,母亲也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下该轮到他们四兄弟挠头了。他们商议之后,决定轮流赡养母亲。一户人家住一个月,这是最公平的方案。可是,他还没有家。他住在工地的宿舍里,六张高低床,十二个人共住一间屋子,所以他是没有办法让母亲跟他同住的。结果自然就是他被排除在外了。但是要固定出钱,可是也没有办法给很多,因为他自己都朝不保夕。 渐渐地,哥哥嫂子们的怨念越来越重,他也被越来越多的催促:赶紧找一个媳妇,组织一个家庭。至少要为赡养母亲出点力。由怨念变成怨恨,再由怨恨变成疏离。他们反而觉得他是负担了。 “你弟弟简直就是一个包袱。”嫂子们众口一词地对哥哥们说。 疏离,就当作他不存在。 所以当他们六个人听到他死了的消息的时候,面面相觑,都不吱声。当时他们都聚集在母亲所在的三伟家,小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过了良久,他们都回过神来,似乎这个时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缓缓地站起来,走向母亲,轻声对她说:“妈,小伟死了。” “谁?” “小伟。” “小伟是谁?”她显然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 大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又回到六人圈里面坐下了。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又站了起来,大伟、二伟夫妇向老三夫妇道别,“我们走了,回家了。回见吧。”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被父母叫回家,还老大的不情愿,“我就再玩一会儿嘛。” “回家再玩吧。走吧。” 似乎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一天,他刚发了工资,正准备把钱拿去给母亲,结果走得太急,没有看路,被我迎头撞上。就这样,一个存在又不存在的人终究是死了。 没有人能证明他曾经活过,即使是他口袋里的那一叠钞票,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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