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渣的逆袭

                
                
下班乘坐的公交车上，某一站一群小学生涌上车，从车厢的这一头跑到车厢的那一头，叽叽喳喳，你推我攮闹个不停。我是一个不喜欢太吵闹的人，但是看到这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学生，还是忍不住感叹，年少真好。他们正是爱闹爱笑的年纪，无畏，也无所谓，就像曾经的我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看不尽的风景。
我撮合你和谁谁谁（一个女孩的名字，没太听清）怎么样？我回头，看见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一只手搭在一个瘦瘦的小男孩的肩膀上，一脸正经的说。不用不用，瘦瘦的小男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拒绝道。为什么不用？我撮合人很厉害的！小胖墩纠缠不休……不禁被他们的对话逗笑，抬头看见玻璃窗上印出自己有些疲倦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小学时候的样子，我的小学，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小学1-3年级，我都是一个学渣，如果要联系后来的逆袭，也可以说是一匹黑马。那时候，我对于上学似乎没有任何概念，就觉得上学就是一群同龄人聚在一起，几个大人负责看管我们，然后顺便教我们一些莫名其妙的加减乘除，写字绘画。那时候觉得，学得好不好没关系，只要不惹事，大家相安无事就可以了。
那时我只致力于一件事，那就是打扮自己。这么说来似乎我很早熟，从小就是个不正紧的孩子，而那个时候，我看起来似乎确实很不正紧。我穿着姑姑们穿过的长裙，嗯，我小学个子还挺高的，这辈子的身高都在小学长了。我编双麻花辫，戴着妈妈的毛线帽。而且在那个时候，我就穿过现在流行的千鸟格套装，那是妈妈在服装厂用剩下的布料自己做的。在一群还流着鼻涕，鞋带都不会系的小学生中间，我简直就是一只特立独行的大公鸡，原谅我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那时候的自己。感觉那时候自己就是一只以为绽放了的花骨朵，在阳光下伸展，在孤独中自我。但那个时候，确实是无忧无惧的。那可能也是我唯一最自我的时候，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自尊心，哪怕你自己没有察觉，但总有某件事或者某段经历，让你发现它的存在。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小学的那两位老师，那两件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也许会一直自我下去吧。其实老师确实是很“势利眼”的，他们都偏爱学习好的孩子。而我，在四年级之前一直是个作业能不写就不写，考试勉强保证及格的学渣，这样的我，当然也就不可能讨任何老师的欢心。
关于不写作业，我现在仍有一两件事记得很清楚。小学的时候老师喜欢让我们抄写生字，然后每个字组词，比如说老师布置作业总会说，第28课的课后生字抄写10遍，组词10遍，类似于“组（组词）”这种样式。说实话我很讨厌这样的作业，现在想想说到底还是懒，于是每次我都不会老老实实把作业写完，我只写最后一个字，并且会把作业本翻到新的一面来写，第二天组长检查作业的时候我就会把作业本写了最后一个生字的那一面给组长看，你看，这是最后一个字，意思是前面的你不用看了，都写了。奇怪的是，每次我都能蒙混过关。如果当时组长稍微精明一点，翻到前一页，就会发现我前面全是空白，根本没写，可是他们都没有。
语文作业可以这样糊弄，但是数学不行，因此为了没写作业我没少被数学老师训。有一次又是因为没写作业我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一进办公室我便看到老师办公桌上盛着一碗刚炒好的蛋炒饭，小学本来就是贪吃嘴馋的年纪，对于老师的话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两只眼睛就是盯着那晚蛋炒饭舍不得离开，蛋炒饭微微地冒着白烟，饭粒金黄饱满，鸡蛋鲜香诱人，我像是被它勾了魂，最后都忘记了自己是来挨训的。直到现在，那碗蛋炒饭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虽然现在我并不怎么爱吃蛋炒饭。
                
                
看完蛋炒饭没多久，三年级马上就要结束了。本来以为就这样一直浑浑噩噩的自我下去，却发生了两件事，而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数学课上。那时候因为个子高学习又不好，我一直坐在教室后排，而班级的垃圾桶也是放在教室后面的。那天上数学课我扔一张废纸到垃圾桶，结果没扔好，废纸掉在了垃圾桶旁边，于是我就盯着那张废纸，想着我是放任不管还是捡起来重新扔进去呢？我正计算着完成让废纸归位需要多长时间，突然耳边传来有人喊我的声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脑袋已经被人掰正，数学老师那张帅脸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一点没有说谎，数学老师真的挺帅的，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陈小明，在那个小明还没有成为网红的年代，我们的小明老师每次上课念到类似于“小明有8支铅笔”这样的数学题时总会自己调侃一下：就是我，我有8支铅笔……
接着说数学老师的帅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还在发愣，数学老师说你看什么呢？垃圾桶里有什么？上课你盯着垃圾桶看你是自己想进去还是怎么的？面对数学老师突如其来的一系列问题我是一个也没回答上来，我觉得要解释原因太复杂了，况且被数学老师这样捧着脸真的很奇怪，他又不是要吻我。最后数学老师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就面朝着垃圾桶站着一节课吧。然后我真的就对着垃圾桶站了一节课，而那张肇事的废纸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应该是我读书以来第一次罚站，而且还是被我心目中最帅的数学老师罚站，那一节课我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第一次感觉到羞耻。
那次罚站事件后没几天数学老师因为老婆生孩子回家陪产休假了，我们来了一位女代课老师，是教高年级数学的。印象里那个女老师长得很严肃，总是紧撇着嘴，恶狠狠地用眼睛瞪人，因为本来数学就不好，我几乎不太敢抬眼睛看她。上数学课我一般就趴在座位上玩笔，小学的时候我们只用两种笔写字，铅笔和水笔，有一次玩水笔，一个不留神笔滚到了地上，那只水笔是爷爷买给我的开学礼物，地位可不同于那个没扔进垃圾桶的废纸，我是无论如何也是要把它捡起来的，于是我就弯下腰去捡，可是那货滚得太远了，小时候手又短，够不着，于是我向前欠了欠身体，继续够，然而就在我够到笔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从凳子上滑了下去，我本能的抓住桌子，桌子也被我拉翻了……情况就是这样，我推开压在身上的桌子看到了数学老师严厉的目光，同学们先是哄笑后来也吓得不敢说话，没有人来拉我一把，我只能自己扶好桌子，凳子，安静地坐好。“怎么没摔死呢！”我记得数学老师说了那么一句话，我想我这辈子可能真的是跟教数学的老师过不去了。
这两件事除了唤醒了我年幼的羞耻心和自尊心，也让我开始思考，为什么那些老师对我没有耐心和关心？后来我想通了，是因为我学习不好。因为学习不好，帅帅的数学老师让我对着垃圾桶罚站，因为学习不好，恶狠狠的女老师调侃我没有摔死，因为学习不好，在我摔倒时没有同学来拉我一把，因为学习不好，在学校里我也没什么朋友，像是一个透明人。所以，要改变这些，就必须成为学习好的学生。
到了四年级，数学变得有些难了，但是因为用了功，我的数学成绩反而提高了，而且我们换了一位数学老师，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之前她并不知道我的数学成绩，现在我数学又很好，因此她很喜欢我。一个老师一旦喜欢你，她不仅在学习上会注意你，在生活上也会关心你。比如说有一次放学我在路边捡玻璃碴，我现在也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捡玻璃碴，可能是因为觉得好看。年轻的数学老师正好骑车经过，她停下车来叫我不要捡了，会划伤手的，还问我划到手了没有，我站在一堆玻璃碴中间傻乎乎地摇摇头，看着年轻老师微笑着离开，那一天阳光特别好，彩色的阳光反射在一堆玻璃碴上亮得耀眼，年轻老师骑车离开的背影有如童话，那是我第一次被一个老师关心，可是我却忘了她的名字。
体会到因为学习成绩提高被老师关心爱护后，我便更加好好学习，上课认真听讲，举手回答问题，就连最不爱写的语文作业也一字不差的写完了。小学的课程本来就不难，稍微一用功，到了五年级，我的成绩达到了小学时期的顶峰，学习生涯也到了最辉煌的时刻，考试成绩总分年级第一，担任语文课代表，宣传委员，校大队委员，手臂上带上了三条扛。每一位教我的不教我的老师都认识我了，甚至其他学校的老师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因为那时候我不仅学习好，而且会画画，参加市级比赛还拿了二等奖，我还继承了妈妈的口才，参加演讲比赛同样拿奖，作文写的好，语文老师总要在班上朗读我的作文，其他老师还要借去读，一时间，我成了全校皆知的名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学生，哪个老师能抵抗得了这样的学生？而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逆袭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也是那个时候，我的朋友多了起来。那些以前从未跟我说过话的男生女生都争先恐后来跟我做朋友，围在我身边让我给他们画画。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和小知、琪琪成了好朋友，并且认识了阿辉。据我所知，他们当学霸的经验比我久，从小学一二年级开始他们就已经是学霸了，只是以前我并不认识学霸界的人，五年级分班，我们才分到了一个班。跟有钱人突然变得有钱不一样，我变成学霸后并没有觉得如何了不起，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相反，我有点诚惶诚恐，很怕有一天自己突然又被打回原形，那些围绕在我身边的关注和关心又随之消失，因此对于学习我一直不敢松懈，我看书，除了课本，我还看课外书，妈妈知道这个情况后很是开心，从外地寄回来一系列《童话大全》，《作文大全》，《成语大全》，甚至《笑话大全》。因为阅读面比同龄人广，我的作文更是让老师和同学刮目相看，连老师都讶异于我的词汇的丰富和语言的运用。
说实话，如果要夸那时候的自己我能夸三天三夜，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一个学渣，因为自卑，孤单，努力学习，认真看书，这是一个学渣逆袭的故事，却也是一个小孩孤单成长的故事。
五年级，我不仅考场得意，还情窦初开。让我开了情窦的人就是阿辉。阿辉是我们校长的儿子，那时候对于我们来说校长可就是最大的官了，也是我们最怕的人，可我偏偏看中了人家的儿子。阿辉跟我同班，那时候他身高好像还没有我高，长得在当时的我看来挺好看的，跟那个罚我看垃圾桶的数学老师差不多，关键是阿辉的成绩也很好，尤其是数学成绩，不管什么附加题，应用题他都会解，毕竟那时候交朋友没那么复杂，最主要的就是看人家的学习成绩。
我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阿辉的，只知道小知和琪琪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他：阿辉今天竟然把那道题做出来了，真是厉害！或者我今天看到校长了，就是阿辉的爸爸……废话，我当然知道校长是谁！她们每天下课放学总在我耳边阿辉阿辉，总让我想起我家养的那只灰狗，不过它不叫阿辉，它叫阿欢。
估计是阿辉被念叨多了，有一次走路打了个喷嚏就掉进路边的水沟里了，脑袋撞在一颗石头上撞开了花，然后阿辉就住院了。阿辉出院回家的那天我们班级同学组织去看他，作为班干部的我当然也不得不一起去，其实我并不想去，因为其他的同学比如小知比如琪琪都带了水果糖果之类的小礼物去看他，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零花钱，也不可能跟爷爷奶奶要钱买礼物，我只能空着手去看阿辉，我倒不是觉得空着手丢人，我是觉得不合适，毕竟阿辉头破了，流了那么多血，我是应该带点好吃的给他补补的。
                
                
那是我第一次去阿辉家，要经过一个很大的新华书店。那天大家都围在阿辉身边嘘寒问暖，我一个人靠在阿辉的房门口不知所措，阿辉的妈妈拿出一盒水果糖分给大家吃，分到我的时候我摇了摇头说我什么都没带给阿辉，我不能吃你的东西，阿辉的妈妈哈哈大笑，抓了一大把糖硬是塞在我的毛衣口袋里，把毛衣都撑变形了。后来阿辉妈妈还把这件事跟我班主任说了，班主任老师说她妈妈说这孩子很懂事很可爱……可是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懂事的孩子并不那么可爱，不是吗？
过了两天，小知和另外几个女同学又组织要去看阿辉，她问我还去不去，我想去看看阿辉好了没有，可是我依然没有礼物，好在这个时候阿辉的好朋友阿明站出来说：你们别去了，上次你们去阿辉说好吵，吵得他头都痛了。几个人才讪讪作罢。我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因为没有带礼物放弃了上前跟阿辉说话，应该也没有吵到他。
后来阿辉脑袋好了来上学，头上还缠着纱布，同学们对他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着他，但阿辉却依旧很活泼好动，跟大家打成一团，却不太搭理我。我想大概是因为那次去看他我没有带礼物吧。小学的时候朋友之间维系关系总喜欢带些小零食相互分享，可是我却很少带零食，因为从小爸爸妈妈就外出工作，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奶奶一直节俭惯了，认为小孩子饭吃饱了就行，吃零食没必要。我也只能在早点钱里省出一两角，偶尔买一包唐僧肉尝尝。
自从那次知道阿辉家住在新华书店旁边以后，我开始有事没事就去新华书店看书买文具，虽然新华书店跟我家一点都不顺路，甚至方向相反。那段时间我不跟小知和琪琪一起回家，也不告诉她们我去新华书店，怕她们知道我的秘密。小知和琪琪喜欢阿辉很明显，她们喜欢下课围在阿辉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她们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阿辉比别人多得多，她们会无所顾忌的有意无意提起阿辉的名字……可是我想我喜欢阿辉除了我自己没有别人知道。
有一次放学我一个人在画板报，因为是宣传委员，画板报的事总会落在我头上，画着画着突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我，一回头看见阿辉坐在桌子上看我，看见我回头阿辉也愣了一下，画的真难看，他低声说。我没有理他，继续画我的画，阿辉可能看我没脾气，开始用粉笔扔我，有的砸在黑板上，有的扔在我背上，落在我脚边，看着满地一截一截的粉笔我有些心疼，于是冲着他喊：你有病吧！阿辉盯着我说，我是有病，谁要你去看我？一脸不情愿不高兴，谁要你去看了？真是个大傻瓜啊！他以为那天去看他我不说话是因为不情愿，可是我明明就是因为没带礼物不好意思，竟然还冲我撒气，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阿辉真是可爱极了。
                
                
之后每次我画板报阿辉都会留在学校写作业，等同学都走了他就跳上桌子坐着看我画，只是不再拿粉笔扔我。有一次阿辉问我说你真的那么喜欢看书吗？为什么每次都看见你在新华书店？我想说我是为了看你啊，我想走一走你每天走过的路，看看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风景，可是我没有说。那时候又懵懂，又羞涩，还孤傲，胆小，怎么敢随随便便说出心里话。
那已经是五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直到我画最后一期的毕业板报，阿辉都还会留下来坐在我身后。以至于多年以后，每当我看到校园偶像剧里那些画板报的剧情总会想起阿辉，想起那个默默坐在我身后看我画画的少年，那个穿着球鞋坐在课桌上荡着双腿的少年，那个红领巾总是系得七倒八歪的少年……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也没有说出那些小心事，我们都把那个不成熟的小秘密留在了心里，它是一段会闪光的小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