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马传（下）
【情海生波】
我抬首望去，有人伫立在蓬莱阁栏杆前，怔怔望着远方。
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不知惊醒了谁的愁绪。
玄宗侧靠着龙椅，单手捏着紧锁的眉头，紧闭双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宫殿空空荡荡，除了刚走进来的我和高力士，竟没有半个仕女或舞姬的身影。
“陛下。”高力士低声轻呼。
玄宗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地看了我俩一眼，低沉着声音说：“你们来了？现在让舞马为朕歌舞一段，稍解烦忧！”
我静静站着，没有任何回应。
高力士在一旁着急的呼哨，不时尴尬地瞥一眼玄宗。
啪——
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摔落在地面上，如一朵猩红的花绽放，充溢着一股哀戚之美。
高力士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我不为所动，依然呆呆望着龙椅上空出的座位。
玄宗看着我眼神落处，不禁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高力士，你把舞马带下去，朕想一个人静静。”
贵妃的眼神仿佛远飞的纸鸢，随风飘荡，倏地断了线，消失在杳渺的天际。
晚风拂袖，携着芙蕖幽香，更平添几分忧郁。
她想起三千恩宠、芙蓉帐暖，也记起人后非议——勾引家翁。
她不怕流言蜚语，只怕红颜易老、恩宠难复。
所有人的尖刀利刃也不及你一个冷漠的表情。
默然举杯，与谁同醉？
“高力士，快喝快喝！”
“娘娘，不要再喝了！请保重凤体！”高力士劝解道。
贵妃惨然一笑：“人未走茶已凉，你们看我失宠，都瞧不起我了对吗？”
“奴才不敢！”
贵妃走近两步，用力地将杯中美酒灌入高力士嘴中，高力士被呛得连连咳嗽。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她步伐漂浮，跳起一支舞。
衣袂飞扬，如回风舞雪；脚步轻快，似踏莲破浪。
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
盛放的花朵在她繁复的舞步下黯然失色，仿佛都自叹弗如，紧闭花蕊。
时间刹那静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羽衣翩跹，化作一道流光，照亮这昏聩的世界。
高力士看着玄宗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禁暗叹——既然两情相悦，又何苦相互折磨？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到他身边，拿出一个小盒子，耳语了几句。
高力士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匆匆碎步上前，来到玄宗身边。
“陛下，娘娘派人送来此物！”
玄宗眼前一亮，不由站起身来，片刻又拂袖怒道：“她还待怎样？朕富甲天下，还需要她的东西？”
只见高力士打开盒子，柔声道：“娘娘说，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皇上恩赐，只有一绺束发可以献上报答皇恩。”
玄宗从盒中拿起头发，放入手心中，轻抚着，冷峻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高力士见状连忙凑上前去：“陛下，是不是下旨将娘娘接回宫中？！”
玄宗依然盯着手中秀发，微微颔首。
我看着宫殿中发生的一切，不禁感叹——
难道爱情就一定要经过艰辛的苦涩，才能品尝到那超越世间一切的甜蜜？
【贵妃出浴】
七夕自古相传为牛郎织女相会之日。
我站在宫殿外葡萄架旁，静静看着那一弯上弦月。
贵妃依偎在玄宗身边，眼神迷离。
“三郎，你再也不要，不要离开我好吗？”
“朕怎么舍得离开你呢？”玄宗不禁更用力地搂住贵妃。
“最近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有一天，我们会因为一些事而被迫分开……就像天上的牛郎和织女，情深意笃也难跨银汉之隔。”
“朕是一朝天子，有谁能从我身边夺走你？我们不仅要今生在一起，以后的三生三世也要永不分离！”
“真的吗？”
“君无戏言。”
我望着群星闪耀的天空，牛郎星和织女星似乎也悄悄跨越银河，久别重逢。
这一切来得那么不真实。
神话永远是神话。
凡间的牛郎织女又何曾有喜鹊帮他们搭一架穿越世俗的长桥？
我摇了摇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夏去秋来，鸿雁南飞。
我很早就听说过“华清池”的美名，只是养在深宫，一直没有机会体验。
自从我上次在蓬莱阁傲拒玄宗舞乐要求后，更受厚爱，贵妃也被我的行为所感动，对我青眼有加。
我跟在玄宗和贵妃身后，终于来到了传闻中的“华清御汤”。
青翠欲滴的骊山下，一湾汩汩翻滚的清泉上云雾缭绕，百花争放，盎然更胜人间春色。依依翠柳倒映水面如美人对镜，鸟雀不时在枝间跳跃鸣啼，清丽婉转，勾勒出一幅“瑶池仙境图”。
贵妃对玄宗娇媚一笑。
“陛下，环儿先去洗浴啦！您请自便……”
玄宗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去吧。”
贵妃突然抱住我的脖子，说道：“我要把小红马也带去，一会洗浴完，我要教它一支新舞。”
玄宗点点头，扭头对高力士说道：“你去服侍贵妃吧！朕想独自去骊山走走。”
高力士躬身答应。
我看着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房子，心中暗想：以贵妃的个性怎么会造一个如此小气的汤池？
转念一想——要是浴室造得无比宽大，虽然外表看起来金碧辉煌，但屋里温泉的热气肯定会很快消散，哪里还有洗浴的暖意。
想通此节，我不禁为自己的聪慧而洋洋自得。
这时，只听房中传来贵妃娇媚酥软的声音：“高力士，你把小红马带进来吧！”
我走进房中，只见房间正中央绽放着一朵如海棠般美丽的浴池，池壁以漆黑的墨玉垒成，池心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娇艳莲花。温泉水不停从莲花花蕊中流出，氤氲水汽弥漫在半空中，朦胧如入梦境。
我一抬头，心跳不禁一窒。
只见贵妃侧身躺在软椅上，身上仅披一件轻纱，丰满的身材依稀可见，她半眯一双杏眼，恹恹欲睡。
侍女们捧着衣裙首饰、美酒佳酿等在一旁，盛放的各色牡丹将房间装点得春意盎然，浑然忘记窗外寒风料峭。
【安史之乱】
“陛……陛下，哥舒翰被部下反叛擒入乱军营中！乱军马上就要从潼关杀过来了……”传令官跌跌撞撞冲进大殿报告道。
“贼子安敢狂狷至此？”玄宗怒火冲天地将砚台砸向地面。
杨国忠紧步上前，劝慰道：“陛下息怒！贼人只是一时得势，不足为患。请陛下保重龙体，撤出长安前往汉中蜀地，等局势稍定，陛下只需振臂一呼，着令天下忠义挥师勤王，这群乌合之众势必在我大唐王师的铁蹄下瞬间消散！”
玄宗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什么！你要朕堂堂天子将京畿重地拱手让人？”
贵妃用手轻抚玄宗后背，柔声道：“三郎，你就听兄长的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文武百官也一齐呼声：“请陛下以天下为重，撤出长安。”
玄宗叹了一口气，看着贵妃说：“环儿，我们真的非离开这不可？”
贵妃点点头。
我跟在嘈杂混乱的逃难队伍后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俩逃走的时候果真忘了我，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取乐玩物而已……
想起她绝世的容颜，心口不禁一疼。
环顾四周，所有人满脸惊恐、慌张忙乱。
坊间有传闻说乱军生吃人肉，所到之处草木不留。
长安居民像逃避瘟神一般，纷纷撤出长安。
无比繁华的长安城，在一夜之间变得凄清荒凉，宽阔敞亮的街道一片狼藉，鳞次栉比的民居不见炊烟。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一小队叛军正飞速往这边冲来！
长安已经失守了？！
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生怕被叛军抓住，性命不保。
前方的龙武军匆忙调转马头与叛军交战起来。
兵荒马乱、烽燹横生。
燃烧的灰烬像翩飞的蝴蝶，乘风飞往半空，悠悠然消散，恍如梦境。
我突然对这一切充满了厌倦，什么也不想做，任由人群挤着带着我去往未知。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已空无一人。
断壁残垣。空中挂着一轮圆月，冷冷清清看着奔波的世人。
漫无目的，我在火光闪烁的巷子间信步游走。
正对面走来两个叛军，他们一看见我就像发现什么宝物一样，眼前一亮，兴高采烈争着来拉我的缰绳。
我不想反抗。
巍峨辉煌的皇宫中依然灯火通明，我的缰绳不知经过多少只粗大的手掌。现在我跟在一个军官身后，再次踏进含元殿的大门。
第一次走进这扇门，我是禁宫中训练多年的名贵舞马；如今再入此门，只怕我要作为战利品献给哪个粗俗的武将了！
我摇摇头，这对我又有什么区别？我的人生已毫无意义！
“小红马？”
我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痴肥的身材、怪异的装扮还有奇妙的舞步曾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是了，这次战争就是他发动的！
想到这，我不禁瞪眼怒视，虽然他不一定能读懂我的眼神。
安禄山突然脸色一黯，挥手道：“把这匹舞马带入御花园马厩中！记住，要给它喂最好的饲料。”
夜已尽，天将明。
安禄山用左手捋着我的鬃毛，细声道：“小红马呀小红马，如今你是否也像我一样，了解到被人抛弃的感觉？”
我有些诧异，轻轻打了个响鼻。
他重重叹了口气，失落地说道：“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已沦陷沉迷。只要能在她身边，当义子、当玩物我都义无反顾……可是为什么？现在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得到她？又或者只是为了给自己对权利的疯狂欲望找一个借口？”
我看着他消失在花园尽头的肥大身躯，回味他最后的话——
“你说，如果这一切从未发生该多好？”
【尾声】
人生有很多事情发生了，就不再按照人的意志去发展，有时连发起者都会惊恐连锁反应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马嵬坡兵变，唐玄宗赐死杨贵妃。
安禄山被奴仆李猪儿所弑。
我听着从大营中传来的乐声，轻曳舞步，仿佛那个春天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将我最曼妙的舞姿奉献。
兵士们惊呼着，皮鞭狠狠地抽在我身上。我步伐不停，跳完最后一个音符，双膝跪地，衔起一个并不存在的酒杯，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站在春天的桃树畔，裙袂飞扬。
我抬首望去，有人伫立在蓬莱阁栏杆前，怔怔望着远方。
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不知惊醒了谁的愁绪。
玄宗侧靠着龙椅，单手捏着紧锁的眉头，紧闭双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宫殿空空荡荡，除了刚走进来的我和高力士，竟没有半个仕女或舞姬的身影。
“陛下。”高力士低声轻呼。
玄宗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地看了我俩一眼，低沉着声音说：“你们来了？现在让舞马为朕歌舞一段，稍解烦忧！”
我静静站着，没有任何回应。
高力士在一旁着急的呼哨，不时尴尬地瞥一眼玄宗。
啪——
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摔落在地面上，如一朵猩红的花绽放，充溢着一股哀戚之美。
高力士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我不为所动，依然呆呆望着龙椅上空出的座位。
玄宗看着我眼神落处，不禁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高力士，你把舞马带下去，朕想一个人静静。”
贵妃的眼神仿佛远飞的纸鸢，随风飘荡，倏地断了线，消失在杳渺的天际。
晚风拂袖，携着芙蕖幽香，更平添几分忧郁。
她想起三千恩宠、芙蓉帐暖，也记起人后非议——勾引家翁。
她不怕流言蜚语，只怕红颜易老、恩宠难复。
所有人的尖刀利刃也不及你一个冷漠的表情。
默然举杯，与谁同醉？
“高力士，快喝快喝！”
“娘娘，不要再喝了！请保重凤体！”高力士劝解道。
贵妃惨然一笑：“人未走茶已凉，你们看我失宠，都瞧不起我了对吗？”
“奴才不敢！”
贵妃走近两步，用力地将杯中美酒灌入高力士嘴中，高力士被呛得连连咳嗽。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她步伐漂浮，跳起一支舞。
衣袂飞扬，如回风舞雪；脚步轻快，似踏莲破浪。
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
盛放的花朵在她繁复的舞步下黯然失色，仿佛都自叹弗如，紧闭花蕊。
时间刹那静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羽衣翩跹，化作一道流光，照亮这昏聩的世界。
高力士看着玄宗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禁暗叹——既然两情相悦，又何苦相互折磨？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到他身边，拿出一个小盒子，耳语了几句。
高力士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匆匆碎步上前，来到玄宗身边。
“陛下，娘娘派人送来此物！”
玄宗眼前一亮，不由站起身来，片刻又拂袖怒道：“她还待怎样？朕富甲天下，还需要她的东西？”
只见高力士打开盒子，柔声道：“娘娘说，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皇上恩赐，只有一绺束发可以献上报答皇恩。”
玄宗从盒中拿起头发，放入手心中，轻抚着，冷峻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高力士见状连忙凑上前去：“陛下，是不是下旨将娘娘接回宫中？！”
玄宗依然盯着手中秀发，微微颔首。
我看着宫殿中发生的一切，不禁感叹——
难道爱情就一定要经过艰辛的苦涩，才能品尝到那超越世间一切的甜蜜？
【贵妃出浴】
七夕自古相传为牛郎织女相会之日。
我站在宫殿外葡萄架旁，静静看着那一弯上弦月。
贵妃依偎在玄宗身边，眼神迷离。
“三郎，你再也不要，不要离开我好吗？”
“朕怎么舍得离开你呢？”玄宗不禁更用力地搂住贵妃。
“最近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有一天，我们会因为一些事而被迫分开……就像天上的牛郎和织女，情深意笃也难跨银汉之隔。”
“朕是一朝天子，有谁能从我身边夺走你？我们不仅要今生在一起，以后的三生三世也要永不分离！”
“真的吗？”
“君无戏言。”
我望着群星闪耀的天空，牛郎星和织女星似乎也悄悄跨越银河，久别重逢。
这一切来得那么不真实。
神话永远是神话。
凡间的牛郎织女又何曾有喜鹊帮他们搭一架穿越世俗的长桥？
我摇了摇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夏去秋来，鸿雁南飞。
我很早就听说过“华清池”的美名，只是养在深宫，一直没有机会体验。
自从我上次在蓬莱阁傲拒玄宗舞乐要求后，更受厚爱，贵妃也被我的行为所感动，对我青眼有加。
我跟在玄宗和贵妃身后，终于来到了传闻中的“华清御汤”。
青翠欲滴的骊山下，一湾汩汩翻滚的清泉上云雾缭绕，百花争放，盎然更胜人间春色。依依翠柳倒映水面如美人对镜，鸟雀不时在枝间跳跃鸣啼，清丽婉转，勾勒出一幅“瑶池仙境图”。
贵妃对玄宗娇媚一笑。
“陛下，环儿先去洗浴啦！您请自便……”
玄宗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去吧。”
贵妃突然抱住我的脖子，说道：“我要把小红马也带去，一会洗浴完，我要教它一支新舞。”
玄宗点点头，扭头对高力士说道：“你去服侍贵妃吧！朕想独自去骊山走走。”
高力士躬身答应。
我看着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房子，心中暗想：以贵妃的个性怎么会造一个如此小气的汤池？
转念一想——要是浴室造得无比宽大，虽然外表看起来金碧辉煌，但屋里温泉的热气肯定会很快消散，哪里还有洗浴的暖意。
想通此节，我不禁为自己的聪慧而洋洋自得。
这时，只听房中传来贵妃娇媚酥软的声音：“高力士，你把小红马带进来吧！”
我走进房中，只见房间正中央绽放着一朵如海棠般美丽的浴池，池壁以漆黑的墨玉垒成，池心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娇艳莲花。温泉水不停从莲花花蕊中流出，氤氲水汽弥漫在半空中，朦胧如入梦境。
我一抬头，心跳不禁一窒。
只见贵妃侧身躺在软椅上，身上仅披一件轻纱，丰满的身材依稀可见，她半眯一双杏眼，恹恹欲睡。
侍女们捧着衣裙首饰、美酒佳酿等在一旁，盛放的各色牡丹将房间装点得春意盎然，浑然忘记窗外寒风料峭。
【安史之乱】
“陛……陛下，哥舒翰被部下反叛擒入乱军营中！乱军马上就要从潼关杀过来了……”传令官跌跌撞撞冲进大殿报告道。
“贼子安敢狂狷至此？”玄宗怒火冲天地将砚台砸向地面。
杨国忠紧步上前，劝慰道：“陛下息怒！贼人只是一时得势，不足为患。请陛下保重龙体，撤出长安前往汉中蜀地，等局势稍定，陛下只需振臂一呼，着令天下忠义挥师勤王，这群乌合之众势必在我大唐王师的铁蹄下瞬间消散！”
玄宗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什么！你要朕堂堂天子将京畿重地拱手让人？”
贵妃用手轻抚玄宗后背，柔声道：“三郎，你就听兄长的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文武百官也一齐呼声：“请陛下以天下为重，撤出长安。”
玄宗叹了一口气，看着贵妃说：“环儿，我们真的非离开这不可？”
贵妃点点头。
我跟在嘈杂混乱的逃难队伍后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俩逃走的时候果真忘了我，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取乐玩物而已……
想起她绝世的容颜，心口不禁一疼。
环顾四周，所有人满脸惊恐、慌张忙乱。
坊间有传闻说乱军生吃人肉，所到之处草木不留。
长安居民像逃避瘟神一般，纷纷撤出长安。
无比繁华的长安城，在一夜之间变得凄清荒凉，宽阔敞亮的街道一片狼藉，鳞次栉比的民居不见炊烟。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一小队叛军正飞速往这边冲来！
长安已经失守了？！
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生怕被叛军抓住，性命不保。
前方的龙武军匆忙调转马头与叛军交战起来。
兵荒马乱、烽燹横生。
燃烧的灰烬像翩飞的蝴蝶，乘风飞往半空，悠悠然消散，恍如梦境。
我突然对这一切充满了厌倦，什么也不想做，任由人群挤着带着我去往未知。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已空无一人。
断壁残垣。空中挂着一轮圆月，冷冷清清看着奔波的世人。
漫无目的，我在火光闪烁的巷子间信步游走。
正对面走来两个叛军，他们一看见我就像发现什么宝物一样，眼前一亮，兴高采烈争着来拉我的缰绳。
我不想反抗。
巍峨辉煌的皇宫中依然灯火通明，我的缰绳不知经过多少只粗大的手掌。现在我跟在一个军官身后，再次踏进含元殿的大门。
第一次走进这扇门，我是禁宫中训练多年的名贵舞马；如今再入此门，只怕我要作为战利品献给哪个粗俗的武将了！
我摇摇头，这对我又有什么区别？我的人生已毫无意义！
“小红马？”
我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痴肥的身材、怪异的装扮还有奇妙的舞步曾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是了，这次战争就是他发动的！
想到这，我不禁瞪眼怒视，虽然他不一定能读懂我的眼神。
安禄山突然脸色一黯，挥手道：“把这匹舞马带入御花园马厩中！记住，要给它喂最好的饲料。”
夜已尽，天将明。
安禄山用左手捋着我的鬃毛，细声道：“小红马呀小红马，如今你是否也像我一样，了解到被人抛弃的感觉？”
我有些诧异，轻轻打了个响鼻。
他重重叹了口气，失落地说道：“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已沦陷沉迷。只要能在她身边，当义子、当玩物我都义无反顾……可是为什么？现在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得到她？又或者只是为了给自己对权利的疯狂欲望找一个借口？”
我看着他消失在花园尽头的肥大身躯，回味他最后的话——
“你说，如果这一切从未发生该多好？”
【尾声】
人生有很多事情发生了，就不再按照人的意志去发展，有时连发起者都会惊恐连锁反应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马嵬坡兵变，唐玄宗赐死杨贵妃。
安禄山被奴仆李猪儿所弑。
我听着从大营中传来的乐声，轻曳舞步，仿佛那个春天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将我最曼妙的舞姿奉献。
兵士们惊呼着，皮鞭狠狠地抽在我身上。我步伐不停，跳完最后一个音符，双膝跪地，衔起一个并不存在的酒杯，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站在春天的桃树畔，裙袂飞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