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午夜一般地死去（Under Dog）
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女郎已经不见踪影。
胃部传来的翻腾，拉扯着每一根神经，留宿的酒精继续摧残着我的眼睛，眼泪燃烧殆尽。洗手间的水声戛然而止，女郎晃动着浴巾下的曲线，坐回床头。空气中传来薄荷的清香。
“哟，终于醒了？还盘算着再不见你起来，就顺了你的裤兜走人呢。”女郎说着，四顾一番，摸到了窗帘，唰啦一声，阳光旋即砸在我的眼皮上，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响着“芝麻开门”。
蜷起身子，踢开双脚，反复了几次，我挣扎着撩开被单。起身喝水，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那玩意儿打在空气中，传来丝丝凉意。女郎咯咯笑着，从床下的一片狼藉中翻出蕾丝胸罩和与其配套的内裤。我咕嘟咕嘟灌了自己几大杯冷水，嘴唇和舌根似乎开通了与沙漠链接的管道——在这个空间里来场暴雨都不足为过。
“喏。”
一条内裤飞了过来，落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滑到跟前。
见我在口兜里翻钱包，女郎上前按住我的肩膀，摇摇头，说太子已经给过了，叫我别担心。
“嗳，要是有心的话，不如请我吃个早饭吧，附近一家早餐铺地道的很，豆浆很正宗哦！”
“唔，还是不要谈吃的比较好。估计到晚饭之前，都会只出不进。。。”我算了一下价码，点出钞票，放在她粉色的皮包上，“代我谢谢太子。”
女郎扣好胸罩，用略带新奇地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扬了一下眉毛，说，好吧，谢谢老板。
“嗳，你这人，可是一直这么冷暴力？”
牙刷戳在嘴里，一阵恶心，我干呕了两声，没空顾及她在说什么。女郎倚在门框上，已然着装完毕，相比昨晚的艳妆浓抹和歇斯底里，不加修饰的面容多了几分苍白和疲惫——如果不是那短到股沟的一步裙和琳琅满目的恨天高，她看起来就是个通宵备考的大学生。
“冷，暴，力。嗳——可能表达不好——就是那种，凡事爱理不理，自作主张。有点目中无人，有点没头没脑。反正——唔，就是挺无可救药的一类人呗。”她见我没有反应，自顾自地说完，吐了吐舌头，肯定性地摇了摇头。
确认没有落下随身物品，我拉开门，女士优先，随后跟上，拔出房卡。
“房费太子也付过囖。”
“麻烦他了。”
走进电梯，按下一层开关，女郎拿出化妆镜。
“嗳，讲真的，不去吃个早餐？”
我礼貌地再次拒绝。女郎显得有些失望，在电梯门打开的前几秒，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脸，说，怪可惜的，再来玩哦。
太子和船长，是一条裤子俩人穿一条裤腿都嫌肥，从小尿尿玩泥巴长大的好弟兄。那年，船长十八岁，选择去部队当兵玩高射炮，太子与他同年，却选择去红灯街嫖娼打飞机。结果马失前蹄，被扫黄小组抓了现行，在当地臭名远扬。太子痛定思痛，深感现在黄业太不规范，难成大气。在跑遍全市大小街区桑拿洗头房后，他联络各方豪杰，整合资金，培训小姐，搞起了夜总会的生意，冠冕堂皇，一时风生水起。
昨天下午，领导突然叫我出门接待——最近预算时节，甲方派了几个肚大腰圆的审计过来监督考察学习深造——说白了就是找几个领导吃喝玩乐，耗一波被拿走的合同管理费。酒足饭饱之后，几个人嚷嚷着要去洗澡要去桑拿，言下之意不明自喻。我叫了的士，给太子挂去电话，要了包间。
“船长失踪了。”见领导们放声鬼嚎，开始对陪酒的姑娘们上下其手，我便把太子拉到走廊，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失踪？什么意思？”太子一脸不可思议。
“快一个月了。之前报了警，但是没有什么下文。”
“你是说——这么个大活人，咻的一下子就没了？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唔。莫不是有别的去处？”
他皱着眉头，咬上一根烟，抬手拉了拉领口：“他这人，有时候的确会脑子短路——前两年玩儿过一两次不见人影——不过，没几天又欢蹦乱跳地荡回来了，谁也没当回事儿。”太子似乎忘记要点烟，我递上火，他恍然，点头表示感谢。他说，船长就像脑子后面长了个开关。开关开着的时候，像正常人一样思考，办事，雷厉风行，八面玲珑。一旦那个开关在某个时候合上了，这个人就会像断了电一样，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存在，行为模式无法预测，只能听之任之。
“一个月。。。有些久啊！他妈的，老子最近忙的没空管他。几天没见人，就闹出这事儿，个卵子的。”
“唔，前天联系了公安局——说是上报失踪人口了。。。”
“那帮操逼的狗东西！信他们？老子还能长两根屌呢！”
包间里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混合着女人的惊呼。太子骂骂咧咧地掐掉烟头，摆了摆手。进门前，他说他会想办法，叫我保持联系，有事知会他。我点头，然后迎着一屋子的群魔乱舞和鬼哭狼嚎，埋身扎了进去。
女孩躬身坐到对面的时候，我正埋头苦干，吸溜吸溜地消灭一大盘茄汁意大利面。见她忽闪忽闪的期待眼神，我只得招手又要了一份，并且多加一块南瓜蛋糕和一杯浓缩咖啡。
“喂喂，你听说了吗——前两天啊，又有个姑娘被杀啦！哇，好可怕！”女孩支起双手，遮住面颊，只露出鼻尖，来回摇晃脑袋。吊在后脑勺的马尾辫，像要奔腾般地甩来甩去——活脱脱一匹小母马。
“啧，是这个月的第二起了。警察日子不好过哎。”
“可不嘛！据说上面已经给出最后通牒啦！”食物摆上桌面，女孩双手合十，做了个“要开动啦”的幸福表情。我打开网络，补看了跟踪的新闻：第二个遇害者，当晚就被发现没有回家，合住的男朋友立刻报了警，还联络朋友亲自出去搜索了一番。然而到了清晨，他的女友被清理垃圾的工人找到——她赤裸裸地躺在一堆瓦砾中，面色黑紫，脖子上赫然一双手印。据报道，抛尸地点，距离死者住所，只有区区百米。
这一次的报道明显比之前展现出更多环节和细节，也包括了对凶手体态特征的推测和描述。一张面目全非的合成人像被附在每一篇报道后面——五官平庸至极，表情无可救药——混入人群就会消失的面孔。
回过神来，面前的盘子已经被一扫而空。
“我说，你这么个吃法，怎么就胖不起来？”我抗议。
女孩闻讯，露出坏笑，挺胸抬头：“谁说没有——局部发展，天生丽质！”
我说，该收敛收敛了，毕竟有个人格失调的变态还自由自在。若三生不幸被逮到，来个先奸后杀，再奸再杀，那就不好玩了。
女孩装作负气：“呸！呸！敢不敢想着我点儿好？？”
她点了一杯苏打水，抱着杯子，咬着吸管，说：“跟你说个事儿呗。”
“不行。”
“什么啊，就不行？！”她抬起头，一脸诧异。
“不行就是不行——原则问题，必须戴套。”
“你神经病！”女孩红着脸，抓起背后的靠垫，丢了过来，碰翻了面前的水杯，引来一阵骚动。
我重新点了饮料，给她赔礼道歉，而后者依旧鼓着发烧的脸蛋儿，怒目良久。
“下周要回学校囖，奶茶店的工作就不做啦——跑来跑去，时间不够了。”
依稀记得，女孩的大学位于市郊的大学城，距离市中心非常之远——一趟来去，无异于一日游的路程。我问她生活费怎么办，她说有兼职的家教可以做，教一教小孩子英文数学，其实很轻松。
“筒子楼的住处怎么处理了？总不能睡完宿舍又跑回来睡个回笼觉吧。”
翻了个白眼，她耸耸肩：“那个屋子是个远方亲戚留下来，等拆迁的。因为没什么人愿意住，房租上算是没什么瓜葛，丢着就好囖。”
我点点头，突然发现，对于这个女孩，自己所知甚少。女孩，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开心，家自何处，意欲何从——除了同她睡觉，其余的一概不知。我汗颜。
似乎从我的表情读出了什么，她含笑摇了摇头。
“即不问，又不说。整天晃着脑袋，不知道再想什么，一副忧国忧民的惆怅模样，高高在上——喂，说你呢！”女孩探过胳膊，捏了捏我的鼻尖，而我趁机捉住了她的手腕，修长手指上的指甲，依旧清亮温柔。
“回学校以后，怕是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吧。”面前的感应路灯随着我俩的步伐，径自亮了起来，照明了一小块区域。一只蹲在路边的狸花猫被吓了一跳，躬身蹿去了黑影里。
“唔，啊。”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佯装不以为意。想想又不妥，便说，这其实对她，是个安全的选择。毕竟近日世道较乱，封闭的大学校区算是很好的保护伞。何乐不为。
女孩听了，歪过脑袋，想了一会儿，嘻嘻了起来，使我不明所以。
也许由于天气比较潮湿，筒子楼的走廊上失去了以往令人磕磕绊绊的衣服和被褥。空荡荡的走廊，似乎被人搅动，拉长，悬挂在空气的两端，摇摇晃晃。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趴在栏杆上，朝楼下吐着眼圈。我们走近的时候，中年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去打水，你坐一下，一会儿有惊喜哟！”
看着女孩蹦蹦跳跳褪去外衣拿上水壶出门的身影，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阵涟漪。想起那天晚上的不安，我点上一支烟，决定出去转一圈。
女孩的房间是在走道的最西边。如同所有年久的筒子楼一样，走道的尽头永远是默认的杂物堆放处。我从一堆乱七八糟里头，翻出了一条十几厘米的锉刀——没有手柄，全身浮锈，但一头有尖，拿去捅人的话，还是一把好手。找了块抹布，将锉刀的大头裹起来，塞进裤兜，跑下楼，沿着小巷走了一圈。路灯的忽明忽暗，使我想起那天在此晃荡的目光——不由得一阵颤栗。
这一趟，连只猫也没发现。
回到房间，女孩已经回来了——盘着腿，坐在床头，怀里多了一把木吉他。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跑哪里去了？”
我打了个马虎眼，骗她说刚刚尿急，厕所被大妈占用，只得下楼浇灌花花草草。
我说，看不出来啊，还会这一手，保留曲目。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说，很多年不弹了，水平直线下降，马马虎虎。吉他平时躺在床底睡大觉，今晚拿出来放放风。说罢，待我坐下，女孩做了几次调试，似乎没有什么准备，漂亮的指甲拨着琴弦，潺潺而动。
一开始，女孩偶有失误，节拍和音节会颠簸。每当吉他发出不和谐的音调，她的脸颊就会泛起红润，用余光飘向我的表情。床头的暖光灯，轻柔地侧拥着女孩的身躯，抱着吉他的剪影，肆意地窈窕着她的温存。
第一曲是《月光》，虽然只是一小段，我听得很开心。女孩长长地换了一口气，脸颊红扑扑地，有些兴奋。她挑起眉毛，做了一个预备的手势，我直起腰板，装作严肃地跟着鼓掌。
第二支是披头士的《Two of Us》，女孩轻轻地唱了一小节：
“Two of us wearing raincoats, standing so low, In the sun...”
一通砸墙的撞击声打断了我们的情致。隔壁的叫骂声穿过几十年的墙壁，一个字不差地传了过来——这不得不让我怀疑，那夜我们大干特干的时候，他们如何保持的沉默。。。
女孩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时至午夜。
她吐了吐舌头，吼了一声，对不起啦，隔壁才闷声闷气地结束抱怨。
女孩趴在我的胸口，手指还像拨弄琴弦一般，静静地弹奏着什么。
“还不错吧？”
“相当可以。”
“真的？”
“唔，再用点力，明天就得生蚝当饭吃——”
“你神经病！我在说吉他啦！”
这一晚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女孩有些不在状态，她挪开枕在下面的我的胳膊，转身背对着我，似乎睡着了。可能是浓缩咖啡的原因，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探头看看女孩，她的面孔安静而温润，呼吸均匀而舒缓。支起身子，我悄悄点燃一只烟，跟随烟头燃烧的速度，感受黑夜的消逝。
唰啦。
有什么东西被人从门缝塞了进来。这着实吓我一哆嗦。
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蹑手蹑脚起身，打开手机上的电炮——一封熟悉的马粪色文件袋，占据了我的整片视线。顾不得多想，我光脚跨到门口，猛地拉开门栓，闪到走廊——目力所及，空空如也，唯有一片片的黑色夜空，病态地低语着不可告人的机关。
我眯起眼睛，倚在门口，与整条走道对视了好一会儿。关门，上一道锁，两道，三道。坐回床前，女孩依然保持着安静的睡姿。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我决定打开那个文件袋。
一张A4纸，一张相片。
对准灯光，相片不再模棱两可——相反的，这一张，无比的清晰——如果你拿着相机，从女孩的房间出去，转身关上门，再按下快门，那么，这就是照片的全部：楼道感应灯光下的，女孩子的房门。
胃部传来一阵痉挛，忍住想要呕吐的不适，我怀着恐惧，翻看纸上的文字——字，只有两个，与之前一样的笔迹：
“再会”
胃部传来的翻腾，拉扯着每一根神经，留宿的酒精继续摧残着我的眼睛，眼泪燃烧殆尽。洗手间的水声戛然而止，女郎晃动着浴巾下的曲线，坐回床头。空气中传来薄荷的清香。
“哟，终于醒了？还盘算着再不见你起来，就顺了你的裤兜走人呢。”女郎说着，四顾一番，摸到了窗帘，唰啦一声，阳光旋即砸在我的眼皮上，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响着“芝麻开门”。
蜷起身子，踢开双脚，反复了几次，我挣扎着撩开被单。起身喝水，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那玩意儿打在空气中，传来丝丝凉意。女郎咯咯笑着，从床下的一片狼藉中翻出蕾丝胸罩和与其配套的内裤。我咕嘟咕嘟灌了自己几大杯冷水，嘴唇和舌根似乎开通了与沙漠链接的管道——在这个空间里来场暴雨都不足为过。
“喏。”
一条内裤飞了过来，落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滑到跟前。
见我在口兜里翻钱包，女郎上前按住我的肩膀，摇摇头，说太子已经给过了，叫我别担心。
“嗳，要是有心的话，不如请我吃个早饭吧，附近一家早餐铺地道的很，豆浆很正宗哦！”
“唔，还是不要谈吃的比较好。估计到晚饭之前，都会只出不进。。。”我算了一下价码，点出钞票，放在她粉色的皮包上，“代我谢谢太子。”
女郎扣好胸罩，用略带新奇地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扬了一下眉毛，说，好吧，谢谢老板。
“嗳，你这人，可是一直这么冷暴力？”
牙刷戳在嘴里，一阵恶心，我干呕了两声，没空顾及她在说什么。女郎倚在门框上，已然着装完毕，相比昨晚的艳妆浓抹和歇斯底里，不加修饰的面容多了几分苍白和疲惫——如果不是那短到股沟的一步裙和琳琅满目的恨天高，她看起来就是个通宵备考的大学生。
“冷，暴，力。嗳——可能表达不好——就是那种，凡事爱理不理，自作主张。有点目中无人，有点没头没脑。反正——唔，就是挺无可救药的一类人呗。”她见我没有反应，自顾自地说完，吐了吐舌头，肯定性地摇了摇头。
确认没有落下随身物品，我拉开门，女士优先，随后跟上，拔出房卡。
“房费太子也付过囖。”
“麻烦他了。”
走进电梯，按下一层开关，女郎拿出化妆镜。
“嗳，讲真的，不去吃个早餐？”
我礼貌地再次拒绝。女郎显得有些失望，在电梯门打开的前几秒，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脸，说，怪可惜的，再来玩哦。
太子和船长，是一条裤子俩人穿一条裤腿都嫌肥，从小尿尿玩泥巴长大的好弟兄。那年，船长十八岁，选择去部队当兵玩高射炮，太子与他同年，却选择去红灯街嫖娼打飞机。结果马失前蹄，被扫黄小组抓了现行，在当地臭名远扬。太子痛定思痛，深感现在黄业太不规范，难成大气。在跑遍全市大小街区桑拿洗头房后，他联络各方豪杰，整合资金，培训小姐，搞起了夜总会的生意，冠冕堂皇，一时风生水起。
昨天下午，领导突然叫我出门接待——最近预算时节，甲方派了几个肚大腰圆的审计过来监督考察学习深造——说白了就是找几个领导吃喝玩乐，耗一波被拿走的合同管理费。酒足饭饱之后，几个人嚷嚷着要去洗澡要去桑拿，言下之意不明自喻。我叫了的士，给太子挂去电话，要了包间。
“船长失踪了。”见领导们放声鬼嚎，开始对陪酒的姑娘们上下其手，我便把太子拉到走廊，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失踪？什么意思？”太子一脸不可思议。
“快一个月了。之前报了警，但是没有什么下文。”
“你是说——这么个大活人，咻的一下子就没了？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唔。莫不是有别的去处？”
他皱着眉头，咬上一根烟，抬手拉了拉领口：“他这人，有时候的确会脑子短路——前两年玩儿过一两次不见人影——不过，没几天又欢蹦乱跳地荡回来了，谁也没当回事儿。”太子似乎忘记要点烟，我递上火，他恍然，点头表示感谢。他说，船长就像脑子后面长了个开关。开关开着的时候，像正常人一样思考，办事，雷厉风行，八面玲珑。一旦那个开关在某个时候合上了，这个人就会像断了电一样，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存在，行为模式无法预测，只能听之任之。
“一个月。。。有些久啊！他妈的，老子最近忙的没空管他。几天没见人，就闹出这事儿，个卵子的。”
“唔，前天联系了公安局——说是上报失踪人口了。。。”
“那帮操逼的狗东西！信他们？老子还能长两根屌呢！”
包间里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混合着女人的惊呼。太子骂骂咧咧地掐掉烟头，摆了摆手。进门前，他说他会想办法，叫我保持联系，有事知会他。我点头，然后迎着一屋子的群魔乱舞和鬼哭狼嚎，埋身扎了进去。
女孩躬身坐到对面的时候，我正埋头苦干，吸溜吸溜地消灭一大盘茄汁意大利面。见她忽闪忽闪的期待眼神，我只得招手又要了一份，并且多加一块南瓜蛋糕和一杯浓缩咖啡。
“喂喂，你听说了吗——前两天啊，又有个姑娘被杀啦！哇，好可怕！”女孩支起双手，遮住面颊，只露出鼻尖，来回摇晃脑袋。吊在后脑勺的马尾辫，像要奔腾般地甩来甩去——活脱脱一匹小母马。
“啧，是这个月的第二起了。警察日子不好过哎。”
“可不嘛！据说上面已经给出最后通牒啦！”食物摆上桌面，女孩双手合十，做了个“要开动啦”的幸福表情。我打开网络，补看了跟踪的新闻：第二个遇害者，当晚就被发现没有回家，合住的男朋友立刻报了警，还联络朋友亲自出去搜索了一番。然而到了清晨，他的女友被清理垃圾的工人找到——她赤裸裸地躺在一堆瓦砾中，面色黑紫，脖子上赫然一双手印。据报道，抛尸地点，距离死者住所，只有区区百米。
这一次的报道明显比之前展现出更多环节和细节，也包括了对凶手体态特征的推测和描述。一张面目全非的合成人像被附在每一篇报道后面——五官平庸至极，表情无可救药——混入人群就会消失的面孔。
回过神来，面前的盘子已经被一扫而空。
“我说，你这么个吃法，怎么就胖不起来？”我抗议。
女孩闻讯，露出坏笑，挺胸抬头：“谁说没有——局部发展，天生丽质！”
我说，该收敛收敛了，毕竟有个人格失调的变态还自由自在。若三生不幸被逮到，来个先奸后杀，再奸再杀，那就不好玩了。
女孩装作负气：“呸！呸！敢不敢想着我点儿好？？”
她点了一杯苏打水，抱着杯子，咬着吸管，说：“跟你说个事儿呗。”
“不行。”
“什么啊，就不行？！”她抬起头，一脸诧异。
“不行就是不行——原则问题，必须戴套。”
“你神经病！”女孩红着脸，抓起背后的靠垫，丢了过来，碰翻了面前的水杯，引来一阵骚动。
我重新点了饮料，给她赔礼道歉，而后者依旧鼓着发烧的脸蛋儿，怒目良久。
“下周要回学校囖，奶茶店的工作就不做啦——跑来跑去，时间不够了。”
依稀记得，女孩的大学位于市郊的大学城，距离市中心非常之远——一趟来去，无异于一日游的路程。我问她生活费怎么办，她说有兼职的家教可以做，教一教小孩子英文数学，其实很轻松。
“筒子楼的住处怎么处理了？总不能睡完宿舍又跑回来睡个回笼觉吧。”
翻了个白眼，她耸耸肩：“那个屋子是个远方亲戚留下来，等拆迁的。因为没什么人愿意住，房租上算是没什么瓜葛，丢着就好囖。”
我点点头，突然发现，对于这个女孩，自己所知甚少。女孩，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开心，家自何处，意欲何从——除了同她睡觉，其余的一概不知。我汗颜。
似乎从我的表情读出了什么，她含笑摇了摇头。
“即不问，又不说。整天晃着脑袋，不知道再想什么，一副忧国忧民的惆怅模样，高高在上——喂，说你呢！”女孩探过胳膊，捏了捏我的鼻尖，而我趁机捉住了她的手腕，修长手指上的指甲，依旧清亮温柔。
“回学校以后，怕是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吧。”面前的感应路灯随着我俩的步伐，径自亮了起来，照明了一小块区域。一只蹲在路边的狸花猫被吓了一跳，躬身蹿去了黑影里。
“唔，啊。”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佯装不以为意。想想又不妥，便说，这其实对她，是个安全的选择。毕竟近日世道较乱，封闭的大学校区算是很好的保护伞。何乐不为。
女孩听了，歪过脑袋，想了一会儿，嘻嘻了起来，使我不明所以。
也许由于天气比较潮湿，筒子楼的走廊上失去了以往令人磕磕绊绊的衣服和被褥。空荡荡的走廊，似乎被人搅动，拉长，悬挂在空气的两端，摇摇晃晃。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趴在栏杆上，朝楼下吐着眼圈。我们走近的时候，中年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去打水，你坐一下，一会儿有惊喜哟！”
看着女孩蹦蹦跳跳褪去外衣拿上水壶出门的身影，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阵涟漪。想起那天晚上的不安，我点上一支烟，决定出去转一圈。
女孩的房间是在走道的最西边。如同所有年久的筒子楼一样，走道的尽头永远是默认的杂物堆放处。我从一堆乱七八糟里头，翻出了一条十几厘米的锉刀——没有手柄，全身浮锈，但一头有尖，拿去捅人的话，还是一把好手。找了块抹布，将锉刀的大头裹起来，塞进裤兜，跑下楼，沿着小巷走了一圈。路灯的忽明忽暗，使我想起那天在此晃荡的目光——不由得一阵颤栗。
这一趟，连只猫也没发现。
回到房间，女孩已经回来了——盘着腿，坐在床头，怀里多了一把木吉他。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跑哪里去了？”
我打了个马虎眼，骗她说刚刚尿急，厕所被大妈占用，只得下楼浇灌花花草草。
我说，看不出来啊，还会这一手，保留曲目。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说，很多年不弹了，水平直线下降，马马虎虎。吉他平时躺在床底睡大觉，今晚拿出来放放风。说罢，待我坐下，女孩做了几次调试，似乎没有什么准备，漂亮的指甲拨着琴弦，潺潺而动。
一开始，女孩偶有失误，节拍和音节会颠簸。每当吉他发出不和谐的音调，她的脸颊就会泛起红润，用余光飘向我的表情。床头的暖光灯，轻柔地侧拥着女孩的身躯，抱着吉他的剪影，肆意地窈窕着她的温存。
第一曲是《月光》，虽然只是一小段，我听得很开心。女孩长长地换了一口气，脸颊红扑扑地，有些兴奋。她挑起眉毛，做了一个预备的手势，我直起腰板，装作严肃地跟着鼓掌。
第二支是披头士的《Two of Us》，女孩轻轻地唱了一小节：
“Two of us wearing raincoats, standing so low, In the sun...”
一通砸墙的撞击声打断了我们的情致。隔壁的叫骂声穿过几十年的墙壁，一个字不差地传了过来——这不得不让我怀疑，那夜我们大干特干的时候，他们如何保持的沉默。。。
女孩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时至午夜。
她吐了吐舌头，吼了一声，对不起啦，隔壁才闷声闷气地结束抱怨。
女孩趴在我的胸口，手指还像拨弄琴弦一般，静静地弹奏着什么。
“还不错吧？”
“相当可以。”
“真的？”
“唔，再用点力，明天就得生蚝当饭吃——”
“你神经病！我在说吉他啦！”
这一晚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女孩有些不在状态，她挪开枕在下面的我的胳膊，转身背对着我，似乎睡着了。可能是浓缩咖啡的原因，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探头看看女孩，她的面孔安静而温润，呼吸均匀而舒缓。支起身子，我悄悄点燃一只烟，跟随烟头燃烧的速度，感受黑夜的消逝。
唰啦。
有什么东西被人从门缝塞了进来。这着实吓我一哆嗦。
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蹑手蹑脚起身，打开手机上的电炮——一封熟悉的马粪色文件袋，占据了我的整片视线。顾不得多想，我光脚跨到门口，猛地拉开门栓，闪到走廊——目力所及，空空如也，唯有一片片的黑色夜空，病态地低语着不可告人的机关。
我眯起眼睛，倚在门口，与整条走道对视了好一会儿。关门，上一道锁，两道，三道。坐回床前，女孩依然保持着安静的睡姿。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我决定打开那个文件袋。
一张A4纸，一张相片。
对准灯光，相片不再模棱两可——相反的，这一张，无比的清晰——如果你拿着相机，从女孩的房间出去，转身关上门，再按下快门，那么，这就是照片的全部：楼道感应灯光下的，女孩子的房门。
胃部传来一阵痉挛，忍住想要呕吐的不适，我怀着恐惧，翻看纸上的文字——字，只有两个，与之前一样的笔迹：
“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