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静秋

      
                
                
      秋，又归来。
      记忆中，我是喜欢秋天的，喜欢她的宁静，喜欢她的清泽光亮，以及她的温暖。
      下了几场绵绵的雨，湿润的空气中透着薄薄的凉意，雨丝儿细到不见，却把人的心绪渐染。
      那日早晨，久违的阳光终于露面。趁孩子还在熟睡，拿着手机高高兴兴地出门，想去她最怀念的那家小店买一砣她喜欢吃的糯米饭，想在周末为她准备一顿她喜爱的家常小菜。这些事，最好悄悄地进行，在她起床时送给她意料不到的惊喜。路边上，见一双初遇的白色小蝶款款往前飞去，它们，时而落在我的身后，时而又绕过我身前，待我渐渐放慢脚步时，它们又绕回来，停翘于路边的草叶上。有时，路边见一朵清新的小花，或是一对嘻戏的小蝶，但凡美好，都会触动人心。就像阳光正暖暖侵入身体里似的。不由微笑。仿佛这蓝天、阳光、和风、都是这寻常尘世烟火生活的一部分。心里一旦长出柔软的枝蔓，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快乐得想要哼一支小曲儿。从菜场的一头挨家挑选孩子喜欢吃的菜，玲琅满目的瓜和豆、新鲜嫩绿的蔬菜和水果。。。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挑了三五个红得晶莹透亮的西红柿，一斤胖嘟嘟的大青椒，一个深紫的秋茄，个个都是小鲜肉的模样，若是烧熟了再凉拌，那便是紫青双剑，绝代双骄呢。掏钱的刹那，人一下子呆怔在那里。对着菜摊主人报以尴尬的微笑。不好意思，忘了带钱了。遂把菜放回摊位上去，连忙转身逃也似地往家返。一路上，自己也不相信，何至恍惚到如此地步呢？笑自己的同时，也不由一惊，只怕这是人在渐老的征兆。
      睡前，习惯翻阅一首小诗。夜晚，适合挑选清和或温暖的小诗来读。遇到喜极了的，还会一笔一画地抄写在棕红色的笔记本上，方才安心入睡。前日晚，读的是韦应物的《秋夜寄丘员外》：“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诗人说，我因思念你难眠，一个人在秋夜的林间散步，一粒松子突然掉落在地上，声音是那般清脆。瞬间，一切都陡然静止下来，寂静的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而你正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如我一般，因为思念而无法入眠？”读到这里，刚巧就听到从阳台的方向传来“啪”的一声，那声音略带着沙声，又含着六分的清脆。那是阳台上的桂花树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那一瞬，我怔住了，隔着千年幽幽的时光，我竟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因思念友人而行走在闲寂空山中的诗人。
      很少关阳台的窗，夜里听到风吹桂树叶掉落的声音，那些枯叶不时会被吹到客厅里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的心又揪紧了一下。早上起来，先去看那满地的枯叶，忍不住叹息一声，遂将它们一点点清扫进垃圾桶里。阳台上的秋桂，从今年夏天起就得了一种怪病，刚开始，翠绿的叶上出现几点白色的小斑，粗心的我只知道偶尔来给花浇水，却未发现这些至命的白色小斑，直到有一天，发现花盆周围的一圈掉了一层叶子，裸露的枝干却见多了起来，上面竟也密布着白色的星斑，才知到桂树生病了。尽管我们每周往花市上去寻医问约，也没能阻那些小白斑的疯长，很快它们便遍布整棵树身。早上我把树上所有的黄叶打理掉，从树梢到树根又喷了一次药，心里祈愿着会有奇迹发生，见这枯萎的树干，心里的伤感早已衍生。植物与自己，有时也讲些因缘。这棵桂树，是从旧家搬过来的，与它的情感，非一朝一夕迸裂而至，已是久经多个年头的情感累积。
      一过八月，细雨便携着渐深的秋意泼洒。人的身体愈发脆弱，健康每况愈下，心性也愈加敏感。晚上，和孩子聊到她将来可能在那里就业，会找什么样的对象时，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可能不回黔中哦。她的话，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扯远开去，至于去了哪儿，我也不知，仿佛那是一个大得看不到边的空间，让我一下子感觉不到眼前。待我回过神来，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她说，嗯，在外面打拼，会让见识广一些，阅历多一些，总是好的。
      她喜欢做小吃，我们几次下班回到家，都见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那模样，还真是内外兼修的范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里面漂着几块皮蛋和莲藕，还洒了些调汤用的葱花，一锅满满的玉米包饭，里面杂着肉松和土豆丁。我们都没吃过这些新鲜玩意，LZ惊奇地说，你这一大锅饭，怕要吃它个头十年。
      这话有些打击女儿的自信。她的脸唰地红了，吐了一个舌头，低声道，不好意思，没掌握好量，做得多了些。
      我喜欢吃惯了的家常小菜，总觉它们要胜过稀奇古怪的新奇菜。见我难以下咽，她叹着气道，原本是要送一个惊喜给你们，反倒成了一意外。不好意思，这只是一个意外啊，下次真的是惊喜了。
      她返校前的那晚，我们躺在床上说话，大约凌晨3点才睡着。睡前催过她好几次，说明天要赶去机场呢，她却说，多说说话嘛，要好好享受一下和妈妈呆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我不禁笑了。这黑漆漆的夜，和妈妈睡在一起也是美好的时光。
      第二天送她去机场，我们一并坐后座，她一直握着我的手。给我安排着一件件要我即刻去做的事情，俨然一个小领导似的。比如，我什么时间一定要去医院检查腰疼腿麻的事，我什么时间该去做胆囊手术，要及时将检查结果向她汇报，不得有丝毫隐瞒。
      送走女儿，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书架上找出龙应台的《背影》来再次重阅。
      也许，这是人到了人生的秋季的缘故，远看着一些东西在悄悄远去，也像这自然界的秋天，心里会渐起凉意，需要从别人的文字中去轻挑细捡出一些令人心情舒朗的章节，做成一枚温馨的花笺，夹在自己人生的书页中，让这个秋天日渐温暖。
      下班时，去小区门口的快递柜中取了刚买的新衣，走过桂花树下，见一只稍作勾留的小鸟“嗖”的一下飞过眼前，惊落几粒嫩黄的花瓣落在自己的襟上。抬头一看，才讶然已是八月桂香的季节。连忙掏出手机，对着桂花拍了又拍。
      转眼，孩子已返校3天。晚上在小区花园散步，和她用微信打了半小时电话，听她在电话里咯咯的笑声，这一幕似曾相识。园中不时能闻见桂花香气，沁得整个花园都是香甜的。
      我告诉她，小区花园里的桂花都开了，明天把照片发给她看。
      喜欢花的人，看着一张张花的图片，是不是觉得很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