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恋情

夜晚将近7点的南方，初秋的夕阳早已沉睡，学校的各类球场上还是一片繁忙热闹、汗水淋漓的向荣景象。照明灯亮橘色的光洒在二十岁左右的肌肤上，仿佛看得见青春灼热的呼吸，以及跳跃的不知疲倦的光泽。齐舟舟就站在那亮橘色光明的大片阴影之中，甜蜜蜜地望着他。
虽然都是一般热闹，不过排球场明显比篮球场少了红颜慕英雄的浪漫。那边高高的篮球架附近站着不少女生，拿水的，拿毛巾的，还有一两位姑娘，仿佛娇矜的雪白天鹅，带着不经意的优雅，婷婷站着。齐舟舟心里为甄宇帆不平，告诉自己，有些运动是自带光环的，与主角无关，还有些运动天生低调些，不在意是否盛放出吸引看官的光芒，只有用心看的人得以欣赏那种魅力，比如排球，比如打排球的甄宇帆。齐舟舟每天晚饭后只要没什么事,就会不知不觉地慢慢走进这片灯光的阴影之中，专注地凝视那个叫做甄宇帆的大一男生，这一整个学期都是如此。她喜欢他，这个事实于齐舟舟而言仿佛一封珍贵的情书，需要不为人知地藏起来。
今天还是如往常一般，齐舟舟是一个人来的，白日里负责接送她上下课的同学已经完成了任务，没道理晚上还陪着她这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今天排球场边的角落里不知是谁遗忘了一张折叠椅，齐舟舟看那椅子孤零零地空在那儿，对它的主人暗道声失礼，便过去借坐一会儿。齐舟舟幼时因为一次意外事故，伤了左脚，之后再走路便仿佛一只出生不久的幼兽，蹒跚而磕碰，她觉得，自己变作了一个武功尽废的人。不过日子久了，也就习惯，况且现在于甄宇帆的身上，齐舟舟可以感受奔跑跳跃的快乐。她喜欢他，便把对方的一切快乐与忧愁想象成自己的。只是，不包括沈瑶。
学校的排球队有男队和女队，平日都在这一片排球场上训练，沈瑶便是女队队长。偶尔人到得不齐，男队女队也会合在一起打打练习赛。齐舟舟不喜欢沈瑶。因为她不喜欢甄宇帆给沈瑶传球时那种行云流水的默契，她不喜欢在沈瑶扣球得分之后甄宇帆毫不吝啬的夸赞，大声喝彩道“好球”，她不喜欢在训练休息的间歇甄宇帆总是坐在嬉笑打闹的男生堆中静静发呆，然后在仿佛不经意的时候甄宇帆的眼神会如燎原的一片野火，落在沈瑶的侧脸与身影上，而沈瑶，对那么滚烫的情绪，竟毫无察觉。齐舟舟对此感到恼火，但却又感到心疼，甚至希望，沈瑶会再下一刻看见身边少年的感情，欣然接受。
今天有几个师兄走得早，人一少了，便只好男女混合练习。甄宇帆的状态一直很好，他是个表现优异的二传手，在速度、反应、和准确度的把握上，甚至称得上身怀鬼才。齐舟舟看得出来，也许别的人是把打排球当作一个放松自己的兴趣，但甄宇帆，把排球当作他的一段阳光、一口空气、一碗饭一杯水，他无比自然地需要它，仿佛这是上辈子许诺不会忘记的事情。所以他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中，喜欢上一个会打排球的女生，齐舟舟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忍不住失落，忍不住去傻傻设想自己如果也能跑能跳能打球的话会如何。齐舟舟把书包抱在怀里，下巴枕着书包带静静望着卖力奔跑中热气腾腾的少年。现在甄宇帆和沈瑶都在球网的同一边，他修长帅气的身影如同乘着一股遒劲的风，接起各种意料之中的与意料之外的球。只要是甄宇帆做二传的时候，大多数的球都是传至沈瑶的面前，若是准头再好些的时候，甚至传至她举起的手边。齐舟舟在心里道，他喜欢她，自然手中的排球也喜欢她。
今天的训练似乎延长了，一直到九点半的时候，大家才三三两两地准备散场回寝室。齐舟舟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也许是夜色正浓鼓足了她的勇气，她打算上前和他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白开水一般无趣的称赞也好。然而都怪自己的脚走得太慢，还未走近几步，便瞧见沈瑶满眼灿烂地对甄宇帆道：“一起回去吧？顺便我请你喝烧仙草奶茶。”甄宇帆笑眼弯弯道：“那就多谢沈队包办我的夜宵了。”灯光下沈瑶俊俏的脸红红的，而齐舟舟面上的血色却仿佛瞬间退潮，只余下惨白的滩涂。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背上书包，踩着高低不平的步子缓慢地落荒而逃。
齐舟舟此时的心里像住进了一颗炸了锅的蜂巢，心口正觉千疮百孔，乃至于背后的声音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才令她回神。一个高瘦的大男生追上来，笑眯眯道：“齐舟舟学姐，你住博雅园五楼对吧？我送你回宿舍吧。”“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齐舟舟有些茫然地扬起脸庞问，她还沉浸在甄宇帆与沈瑶带来的情绪中，温柔的声音中滋生着阴郁，让人想起黄梅时节的雨。“学姐你是不是经常来看我们打球?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刚刚宇帆和我说的，他说今天训练晚了，女生一个人走路不安全，他答应了送女队的妹子，拜托我送下你。”男生大大咧咧把齐舟舟的书包接过来，又补充道：“宇帆那家伙挺细心的，他不说我们都没想到。学姐别生气啊。啊对了，我叫吴越。”“麻烦你了，吴越学弟。”齐舟舟一路上都在百思不得其解却仍要坚持地思索着为什么甄宇帆知晓自己的名字和年级甚至住址，问吴越，他也不甚知情。齐舟舟有点泄气，心中微恼，暗想甄宇帆真是管得宽，不一心一意地追沈瑶，还有时间关注自己这个残疾人。想到这里，却又有点不为外人道的欢喜。
周末的时候，难得爸爸休假，专程坐飞机来学校看女儿。接上齐舟舟，约了本地的老友周叔叔一起吃饭。万万想不到的是，饭桌上齐舟舟竟然看见了沈瑶。周叔叔瞧见儿子带着女朋友到了，炫耀式地介绍道：“哈哈，你瞧瞧我儿子拖了好几年，之前挑剔得很，现在终于肯老老实实谈恋爱了。话说和舟舟好像还是一个学校的呢，叫沈瑶。来来，你们认识下哈哈。”齐舟舟愣愣地望着沈瑶大方地和自己打招呼，她应该不记得自己，即使有点面熟，也不过是球场边朦胧光影中数次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罢了。齐舟舟问自己，沈瑶在这里，那甄宇帆不也应该在这里吗？难道沈瑶不是应该站在甄宇帆的身边，穿着这件淑女文静的白色连衣裙，落落大方地说：“舟舟你好，我是沈瑶，是甄宇帆的女朋友”吗？齐舟舟一下子觉得胃里好撑，自己面前的这盘松鼠鳜鱼看起来酸腥难忍，橘红色的糖醋卤汁汇成一大团矫揉造作。
这顿饭以后，齐舟舟一个星期都没有去看排球训练。她不知道沈瑶是否会认出自己，是否会觉得尴尬，她更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甄宇帆在那个青春洋溢的球场为沈瑶卖力奔跑，以最漂亮的弧线把球送到她的手边。而且，如果再次听见沈瑶说：“甄宇帆，我请你喝奶茶吧”，齐舟舟知道胆小的自己，依旧会保持沉默。因为他喜欢她，所以齐舟舟不忍心。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了。这天，最后一门的结束铃声响起，平日陪她回宿舍的同学急着赶回家的飞机，说了声抱歉便风驰电掣地冲出了教室。齐舟舟背上她的大书包，小乌龟似的出了教室，准备迎接百无聊赖的暑假。走廊上一抬头，竟发现甄宇帆站在几步远的楼梯口，静静望着自己。齐舟舟一呆，直到甄宇帆站到了自己面前，出声道：“舟舟学姐，都考完了吧？我请你喝奶茶”，齐舟舟方才回神。听到喝奶茶，齐舟舟恶向胆边生，道：“我讨厌奶茶。”甄宇帆笑得眼睛弯弯，道：“都听你的，你喜欢什么我们去吃什么。”说罢自然地接过齐舟舟的书包，背在胸前，然后蹲下身子，“我背你下楼。然后我骑单车载你去。”
最后齐舟舟还是喝上了烧仙草奶茶，明明自己也喜欢，才没有道理因为别人而放弃。她咬着吸管含糊道：“你不是喜欢沈瑶吗？”“我不喜欢沈瑶。和她只是队友的同志情谊而已。你每天在球场边那么认真的盯着我，却一句话都不对我说，我可发愁了。”“那你还去对别的女生献殷勤？”甄宇帆默默做了一个无奈的鬼脸道：“我知道你一定因为腿脚原因，不敢对我说。我只是想让你摆脱这种阴影，可以自信勇敢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所以我才借沈瑶打算激发一下你的勇气啊。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嘛。可惜貌似用力过猛了，把你吓跑了。所以你看，我现在只好屁颠颠过来请罪了。”甄宇帆委屈地看了一眼齐舟舟。
原来他曾经也这样细心地注意过阴影之中的自己，齐舟舟的心仿佛春暖花开，但某个角落又隐隐自责，齐舟舟的目光掠过甄宇帆手上细细密密的茧子，暗道：原谅我曾经辜负过自己的心意，如你所愿，现在我也要开始做勇敢的自己了。突然想起什么，她抬起头有点炸毛地问：“还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名字的？”“舟舟学姐，你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我跟着你回宿舍你从来发现不了。至于名字，是我问来的呗，我还问了三围你要不要核实一下——啊疼。”
暗恋，有时候不仅自己知道，对方也知道。露馅了吧，不过挺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