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谜事 第二话 之乎者——也

最近定西镇出了件怪事。
镇上的老古私塾突然一改往日严谨风格，对孩子的管教尤其自由松散，甚至可以说是特别。
带女娃射箭驾车吹陶埙，领男娃缝衣打扫做羹汤。
若是有人走进老古私塾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年过五十丧妻无子的满头银丝的古德拜教授眯着眼灵巧地穿针引线或是瞄准靶子嗖嗖嗖正中红心
刚过卯时，私塾里便会响起一阵合唱，那是老古和学生们为新一天做的准备：
啊 啊 啊 啊 啊
白日正照耀老古私塾
娃娃们 children已经准备完毕
我看着林间的小鸟
原来这就是我的青春
当花瓣离开花朵
有一个先生叫做古德拜
叫做古德拜
清晨六点出现目光恰似雄鸡 喔喔喔
喔喔喔
手里举着一根晶莹莹的麦芽糖
嘿嘿嘿
我们要不要来上个课
我说这样不好吧
我要……
……
宝贝 上课吧
感觉身体被掏空
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累得像邻家阿黄
我才不累 不累
我热爱上课
上课让我进步
我喜欢上课
上课让我超快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觉身体被掏空
歌曲唱完，老古先生就会将孩子分作两拨，教以不同的内容，有些时候是带大家四处乱逛。
对于这种新的教学方式，镇上的父母表示很忧心，认为老古是误人子弟甚至产生了不让孩子去和老古学习的想法。
不过有人考查孩子一番，发现他们竟能识文断字，也不是没有启蒙，就不了了之了。
令人惊诧的是孩子们的教养和脾气都比原来好了不少。
一向拖着鼻涕光着屁股满街跑的刘家小郎居然变得穿戴整齐，脸上除了五官再无他物，不再像头小牛似的横冲直撞。
李家蔫蔫的四娘如花也不是成日抱着个旧布娃娃坐在家中一角，而是在一有空就在院子里练拳，见生人的时候也不再害怕躲闪，煞白的小脸倒显出点英气来
大家的疑虑被打消，再看到老古跑东跑西，身后跟着一群孩子时也没有意见了。
日落西山，燕雀三三两两安息于树杈，孩子们也离开了私塾。
老古看着孩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回过身向卧房走去。
他的四肢略显僵硬，一动一停，直到躺在床榻上，他舒了口气。
之后，他全身像散架一般，变成了模糊的黑影子。
窗外呼呼地响，风顺着小洞刮进室内，星星已然在夜空高悬。
床上的影子似乎感觉不到冷暖变化，因为它在扩散，变得更加模糊，慢慢的膨胀起来了，闪烁着，本是一片黑暗的屋子亮起了无数小灯
那是——萤火虫，好多好多的萤火虫飞舞着
过了一会，一些落了地再没有起来，其他萤火虫抬着他们的同伴飞出屋子、飞过院墙、飞到私塾附近的小溪边，将死去的同伴放溪边的草丛间，那是他们出生以来最为熟悉的地方。
没有哀悼很久，这群萤火虫唤来一些新生的萤火虫，集合成一个庞大的队伍，匆匆地又飞向老古私塾。
若你不小心知道这个秘密，请不要害怕，也千万别说出去。
这并不是所谓庄周梦蝶，老古早已故去了。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的晚上
老古刚从集市回来，一手挑着灯笼，另一只手拎着半斤猪肉，打算给面黄肌瘦的小学生伍昙包顿饺子补补。
他不知道的是，黑白无常已经尾随他两个时辰了，白无常甚至不耐烦地数起舌头上的红点
老头还是稳稳当当的，走在小径上，路过了涓涓细流的水
忽然瞥见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间一动不动，老古纳闷走近，拿灯笼一照，发现竟是黏在了一根蛛丝上，这几个小家伙挣脱不下，索性不动了
老古无奈笑笑，伸手挑开蛛网，将萤火虫解救出来。
萤火虫甲：得救了！高兴欢欣我要回家放鞭炮！
萤火虫乙：得救了！高兴欢欣我要回家吃蜗牛！
萤火虫丙：得救了！谢谢，谢谢，谢谢！咦，小甲，小乙你们看
萤火虫甲乙：啥？
萤火虫丙：这两只是黑白无常，我没看错把
萤火虫甲：好像没错
萤火虫乙：对，是无常二爷。吐舌头那个是七爷。
萤火虫丙：那，恩人岂不是有麻烦了？他们是收割人命的啊
萤火虫甲乙：那怎么办？
萤火虫丙：嗯……要么，我们问问恩人有没有什么愿望，让他别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萤火虫甲乙：这个使得！
三只萤火虫跟随着老古一路回了私塾。
看到老古剁肉、和馅儿，又拿出发好的面包起猪肉大葱馅的饺子来。
一气儿包了三十个元宝饺子，那边水也烧好，老古把饺子下锅。
萤火虫乙在一旁默默地流口水，却忌于热腾腾的水汽不敢上前，脑子里始终回响着：饺子，饺子，饺子……
萤火虫甲拍了它一下：没见识的挫货！我这就去问问恩人他的愿望是什么
萤火虫丙：记得，不要打扰，那两位
萤火虫甲挥挥翅膀：知道了
那个……在？
谁在说话，老古惊讶扭头道。
我是谁不重要，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谢谢您，你想要什么吗？
施恩不图报，你的谢谢我收到了，请回吧。
那说说您最放不下的吧
我最放不下的，倒是有，是镇上的那些小娃。定西镇上只有我一个先生，娃们的父母成日在田里忙着，没空也不知道如何教育他们。真希望这幅担子我老秀才能多扛几年啊 老古说罢，有些感伤，望着锅中不断升腾的气，再不言语了。
萤火虫乙抹了抹眼泪，舔了一口，又苦又咸，更想哭了
萤火虫甲、丙也在角落里沉默着。
就在这时，发生了变故。
老古忽然神色紧促，呼吸困难的样子，无力地从椅子跌落到地上，右手抓着左边的衣服，抽搐了两下，瞳孔放大，很快就去了
三只萤火虫刚反应过来，只见老古的魂魄已经从身体上坐起，被黑白无常戴上手铐脚镣，正要拘走
萤火虫丙猛地向前一冲：恩人，您放心，定西镇的孩子，一定有先生教的！
老古这才看清说话的是萤火虫，径自喃喃道：要是伍昙吃得上这顿饺子就好了，诶
黑无常吸了口饺子的香气，摇摇头道：阎王叫你三更死 谁敢留你到五更
老古随着黑白无常渐渐远去，口中吟着：人生于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矣。万物之生，蓬蓬勃勃，未有不由无而至于有者；众类繁衍，变化万千，未始不由有而归于无者也。……人之死也，犹如解形体之束缚，脱性情之裹挟，由暂宿之世界归于原本之境地。是耶是耶啊，哈哈
萤火虫甲乙丙面面相觑，小乙道：要不，我们把饺子给那小孩送去？
萤火虫甲：我们仨，办不到吧？
萤火虫乙：回家搬救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