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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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me ,yeah~ |
天空是深浅不一的云白,大地是深浅不一的树绿,天和水是同样柔和的蓝。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一棵小树安静生长着,和其他树一样,破土、抽枝、发芽、展叶,趋光生长,普普通通,一切都很平静,没什么可多说的。
故事的转折是在八月末的某一天下午,小树刚刚午睡醒来,头还有点缺氧的感觉。浅蓝色天空上,大团大团柔软的云,以有点笨拙,却又很轻巧的姿态,飘过这棵树的头顶。阳光从云朵里析出,懒洋洋地撒在树的叶子上,投一片影子在地面。小树抬头看看云,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突然,她发现自己的影子和云朵的边有着一样毛茸茸的质地。
她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在树的胸腔里停留了一瞬,又空了,甜蜜的怅惘交织在树梢,于夜色里轻轻随风摇摆。
小树失眠了。她不断回想天空的云,不断回忆胸腔的瞬间感,并在心里描摹着那团云。
身畔的溪水在夜里缓缓流淌。“咕咚。”也许是一块石头从山坡上滚下来,落在了水里,树一惊,迷惑的开关却在心里倏忽打开— —她想在自己身上完成一朵云。
于是每一个有云的天,小树都认真看云,在树轮记下云的形状,起风时云逍遥的气质,日落时云落寞的神秘,一月的云有多淡,七月的云有多浓,月夜的云被深蓝的天衬托如海岸线,暴雨前苍灰的云奔腾如群马。
哦,群马?关于一棵树为什么知道海岸线与马等等,小麻雀从树枝上飞起,盘旋着啁啾,“是我,是我,就是见多识广的我告诉树云的啦!”
小麻雀是第一个知道树云的梦想的,树云的名字也是小麻雀起的。
公园里的生活也是很有竞争的,每棵树都尽量长得笔直规整,尽力做到像一棵园林树该长的样子。就算是身边路过的鸟雀,树木们也是忙着问,其他园林的树是怎么长的,甚至问抽枝先抽哪个方向的枝,到长新叶的时间了吗,每一棵树都焦虑不安地暗暗发力。
小麻雀不喜欢被它们盘问,偶然的一天,它飞累了停在树云的枝干上,彼此什么都没说,静静的就很美好。第二天小麻雀又停留在树云的枝干上,看湖水起波,看日薄西山,然后感叹了一句:“真美啊。”树云应声道:“是啊,真美呀!”
后来小麻雀每天都来,于是和树云渐渐地熟悉了起来。在某个看云的时候,树云和小麻雀娓娓道起了自己的梦想。小麻雀暗暗佩服,用翅膀指着天空说:
“你看,天上东边的云像一只小白兔。”
“什么是小白兔呢?”
“小白兔很可爱的,通身云白,眼睛圆圆的,红彤彤的像夕阳。”
“啊,是这样啊。”
风在树梢鸟在叫,小麻雀指着天上的云的形状,叽叽喳喳,
“ 看看看,现在来的云真像鲸鱼,不过鲸鱼的颜色像深夜。听说鲸鱼生活在海里。”
“海?”
“海是倒过来的天空呀。”
树云摇着叶子笑笑,看着漫天的云,她得到了一个想象中的远方。
对于云,她了解的越来越多,甚至她知道了在太阳的照射下,水蒸气裹挟着微尘形成了云。而雨天,是云里的水从天空落下。对于如何成为一棵合格的公园树,她漠不关心。当深夜公园树会谈时,树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要将根扎得更深,储备更多的力量撑起树冠,要更努力地伸展枝叶,发挥叶子的蒸腾作用,因为当清晨叶片上的水珠在太阳的照射下,有可能会变成天空中云朵的一部分。一想到云朵里也许会有一丝丝叶子的清香,她窃喜地微微颤栗,一树叶子在凉夜里发出“唰唰”声。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一棵树安静生长着,抽枝、发芽、展叶,趋光生长,普普通通,一切都很平静,唯一不一样的是,她的心里怀揣着“在自己身上完成一朵云”这种可笑的梦想。树云不自辩,默默生长,在头顶的天空笼起一片郁郁葱葱,她痴心等待着。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连小麻雀都老去了,大概小麻雀变成了天空的一朵云,最可爱的那一朵,树云这么想着,滴答滴答的水珠从叶子里落下来。
很寂寞吧,苦心长得标准的园林树都被满意地砍走,大概会被制成有用的书本,柜子之类的吧,这样看起来,自己似乎什么用也没有呢,树云苦笑。
天上的云似乎看穿了树云的落寞与踌躇,于是化成一场大雨在傍晚袭来,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树云的每片叶子都被洗刷的清亮,在晨曦中抖擞精神。
诗人路过,被树迷人的姿态、肌理以及周身柔和的光晕所目眩,诗人停下脚步,看云的叶子在风中摇晃着光线,笼起的树冠犹如云蓬,那一瞬间,他感受到这棵树和云的灵魂有着遥远的相似性。诗人不禁赞叹道:“真像一朵云啊!是的,一棵树云。”
树云的心里瞬间一空,仿佛多年前的那次体验,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的心里充盈着被肯定的巨大喜悦。
天和水是同样柔和的蓝,天空是深浅不一的云白,大地是深浅不一的树绿,一棵有着云的灵魂的树,站在天地之间,看起来便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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