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镜头下的新疆
查看话题 >阿克塔斯,我的夏季游牧
小时候看过一本书,让我对草原有一种无法消除的执念,天山之后,再无草原,夏天的伊犁,大概是我执念的归宿。 -by spark 今天去邮局给阿亚拉寄照片了,从深圳到新疆的阿克塔斯乡,慢悠悠的邮局不知道会用多长时间把信寄到这个僻远的草原。 1 夏季牧场 我们在喀拉峻的时候,住在阿亚拉的家,在东喀拉峻背靠景区的阿克塔斯坡上。西喀拉峻当时被开发商围起来建景区了,也就是游客买门票的空中草原,东喀拉峻被保留下来,仍然是天然的高山牧场。这里几乎没有游客,班车从特克斯县城开一个多小时盘山路,经过景区的岔路口继续往东开,两边的山越往东,渐渐越绿起来,到了阿克塔斯乡,班车继续往上山的小路爬,一直到山坡最高的一户牧民家停下,青草在脚下蔓延,地毯一样铺开,在8月的季节仍是无垠的绿。 这里是夏牧场,5月开始,附近的牧民就在这里搭毡房,把家里的牛羊都赶到山上放牧,从山上望下去,相隔很远才有一户牧民家,一般3~8顶毡房,毡房外很大一片草地用铁丝栅栏圈住,牧民一家整整一个夏天都将在这里生活。


夏天伊犁的日照时间特别长,每天清晨6点太阳升起,晚上10点多天才抹黑。早上起来,阿亚拉的爸爸和哥哥们就开始给马套上马嚼子和鞍,骑着马沿着上山的牧道把羊群赶上山顶,阿克塔斯坡顶上是一片非常平坦开阔的空中草原,遥相对望的就是西边的喀拉峻景区。羊群被赶上山顶,大尾羊开始了一天的饕餮,甩着肥胖的屁股疯狂的啃着青草。到了傍晚,太阳下山前,男人们骑着马,带着牧羊犬,把自家的羊赶回家里的圈。 在牧民家里很少白天看到男人,路过几家都是女人和孩子,据说男人都牧羊去了,也有可能去山下吃喝玩乐去了,确实,相处几天后,隐隐感觉哈萨克男权倾向严重,说是去牧羊,可我也并没有看到几个男人在牧场,男人总是神出鬼没,除了赶羊,家里的大大小小的活儿,基本都是哈萨克的女人在家忙里忙外,我所能确定的是,哈萨克的女人像男人一样彪悍。 家里的几个小孩儿特别聪明,爸爸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在家里帮妈妈干活,男孩会照顾马,女孩会做家务活,而且特别利索,下午的自由时间,他们就跟邻居的孩子们满山玩儿,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我觉得牧民的生活挺自由的。 住自己搭的毡房,吃的自家的馕和羊,喝的自家的奶茶和马奶子,用的太阳能供电和山上的泉水,因为所有牧民都一样,他们也不会刻意追求穿着等消费品,孩子上学是国家补贴免费的学校,山上的生活是很单一重复的,也没有地方可以消费,生活里的大部分开销都靠大自然和自给自足。 虽然燥热的气候让他们的脸通红又满是褶子,常年干粗笨的活儿让他们的手粗糙皲裂,但他们的生活却有最原始的简单快乐,而且放牧所得加上国家对牧区和少数民族的补贴,他们每年的收入不会大富大贵但也并不会很穷。 夏天男人负责外出放牧,女人则在家打点每日的餐食家务,挤牛奶烧茶做奶茶,新鲜的马奶酿马奶酒,大桶烘烤馕饼,接着就是准备过冬的食物,做干奶酪、熏肉。到了冬天,他们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负责在家里待着吃吃喝喝。 2 阿亚拉 阿亚拉是一个性格豪放的哈族女孩,虽然才9岁,但做事娴熟果断,讲话调理清晰头头是道,像个大人一样精明能干,又是一个古灵精怪的自来熟。 她过来拉着我的手找我聊天,问姐姐你多大了?姐姐你结婚了没?还没结婚吗,那你一定有男朋友。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你每天都在玩手机啊! 然后她一边嬉笑一边模仿在手机上打字的动作。我说你年纪小小什么都懂哦。 她每天帮着妈妈打扫卫生,洗碗做饭,给炉子添火煮奶茶,照顾妹妹,对于我们需要什么,也总是能及时的响应,她中文说得很溜,我们跟她妈妈交流全是她在做翻译,特别懂事。我对哈族一些习俗好奇,她都会仔仔细细解说,告诉我们哈萨克人见面打招呼都会握手,说“贾克斯麻”,但是男的不能握女的手,女的只能跟女的握手。 我诧异于9岁的小女孩,能对家务事样样娴熟,能够对来访的客人察言观色,还能对本民族的风俗习惯了如指掌,相比而言汉人的小孩9岁还是熊吧。 闲下来她会抱着她家的狗和猫,摸着小猫的毛毛,一脸慈爱的说小猫小猫,你真是特别可爱。她的小同学们有时候也会来串门,站在我们住的毡房门口,往里面看我们。 开学的时候他们都在山下的小学里上课,中文和哈萨克文都会学,阿亚拉是学习委员,成绩排名第三,我说你挺厉害的,班里有多少同学呢?她说10个。


哈萨克人从小就彪悍,小妹妹三岁不到,可以跟我一起上马背,她在前我在后,我要拉缰绳,她咿咿呀呀不让我碰,自己拉着缰绳驾着马绕着房子转悠起来,这就是真正的马背上的民族,三岁就能骑马。 阿亚拉也是迷之彪悍的女子,连日常的游戏也是异常诡异。她说姐姐我们来捉迷藏吧,你们先背过去不要看,猜猜我在哪棵树上。我环视了一眼身后的树林,山上全是高大的老松树,我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我理解的意思。说完她已经撒腿跑走了,一边跑一边指着我们说你们转过去,别看别看!一会儿从山坡上传来她的声音:我藏好了,姐姐你们猜我在哪棵树上?我们回头看,阿亚拉已经消失在视野里,山上只有郁郁葱葱的树,但是能听出来声音是从左边传过来,从一颗树的树叉穿过密密的树叶传来。我们说对了,她从树上下来,让我们转过身,上了另一棵树。 有一次她妹妹被一个比她大一点儿的小孩打哭了,她妈妈冲出来呵斥了那个小孩,带着她妹妹进屋了,阿亚拉小声的跟我说那是他爷爷的儿子。我有点莫名其妙,她伸出食指嘘让我小声说话,然后拉着我到旁边讲起了八卦,她大奶奶死了,她爷爷又重新娶了一个新的奶奶,爷爷今年70多岁了,新的奶奶26岁呢,这是他们的儿子,现在爷爷和奶奶住在县城里。我心想,在这车都不通的山里,还能跟个9岁的小孩儿在这儿聊大八卦,也是够了。但是哈萨克男人在我心里的形象又加固了,并不是特别靠谱的哈族男人,花花肠子挺多的。

古灵精怪的阿亚拉什么都会做,什么也都懂,但是她怕黑。草原上天一黑,就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出了毡房几米,基本上就没有亮光了。那天阿亚拉爸爸妈妈去县城很晚才回来,她以为他们不回来住了,白天就说要跟我们睡一个毡房,我以为她只是想跟我们玩,后来才发现是她爸妈没回来她不敢一个人住在他们家的毡房里。还好晚上她爸妈回来了,回来后去了旁边的大姨家吃晚饭。 阿亚拉拉着我去他们的毡房里,让我坐在床边,她说姐姐我好累,但是我不想睡。其实她今天感冒了,眼睛都快睁不开,我说你赶快睡觉,你爸爸妈妈马上就过来了。她说姐姐你不要走,陪我聊聊天吧。我也好困了,勉强留下来跟她瞎聊了很久,我问她不敢一个人睡,怕什么呢?狼吗?她摇摇头,“怕怪物”。我说不会有怪物啦!她说有的,然后抱起了小猫。我说你有小猫啊,猫很有灵气的,有九条命,有它在就不会有怪物。她把小猫抱得更紧,小猫啊小猫,原来你这么好! 她的爸爸妈妈回来了,我也要回房睡觉了,阿亚拉拉住我的手说:姐姐,你回去睡觉吧,我知道你也很困了,谢谢你陪我这么久,你回去记得帮我跟另外一个姐姐说对不起,让她一个人在那里等你。 不知道为什么鼻尖酸了一瞬,这孩子智商情商都太高了,既会“利用”我陪她等爸爸妈妈,又准确的的理解其中各方的情绪。 3 水 在阿克塔斯的山上,每家都有太阳能发电机,能够供应夜晚照明、小电器、家里所有手机充电,夏季结束了,直接带下山,对于每天只有7、8小时黑夜的大草原,这无疑是最经济也最便捷的供电方式。 而对于用水,倒还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山上的牧民日常用水,都是取自山上流出的山泉水。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是缺水,只是政府还没有给这个山上建净水供水的管道和设备,在半山腰有一处牧民自建的蓄水池,水池是露天的,高出地面一米,泉水一直涌出来。 这座山的牧民家家户户都来这里取水,一般都是男人骑着摩托带着水桶托回家。而阿亚拉家住在最高处的山顶,去半山腰取水有一点麻烦,阿亚拉自己在家会去附近一个小水潭取水。 我们跟着她去了家附近的水潭,虽然没想有多好,但见到水潭真身时仍然受到了震惊。就在树林里大概半米直径的洼地,周围是黑色的泥土和动物的粪便,估计马和牛都在这里喝水,洼地里是泉水的出口,有水流汩汩流出,但它仍然是一个洼地,阿亚拉轻轻的舀起水,装进桶里,但我分明看到桶里翻滚着泥沙。 怀着沉重的心情跟她把水提回家,心里想着这也许并不是食用的水,她爸爸或许会从别处运水上来吧。 总之,那之后,我就不再喝水和奶茶,我问阿亚拉桶里的牛奶有没有用水煮过,她说牛奶不能用水煮。那我就放心了,我就喝牛奶吧。 希望政府能够早日把净水设备和管道给修起来,下次如果再去,能够喝上干净的水。 4 夜里的冬不拉 那天晚上天刚黑我们就关上门睡觉了,不知道几点,黑漆漆的毡房外面,突然有人弹起了冬不拉。我们住的毡房很大很空旷,毡房外的草原更空旷。我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声音,冬不拉的声音萌萌的清脆,每一声都好像拨动了夜色的琴弦,有力量却不尖锐,有时像一只小鼓砰砰砰。 一个男声的伴着冬不拉唱起了哈萨克的歌曲,哈萨克语听起来像俄语缠缠绕绕,有时候又像法语吞吞吐吐,唱歌的时候每个词调都转着小弯,活泼像一匹小马在草地上跳跃。去年的秋天我也在喀纳斯听乌拉斯唱过歌,小伙子唱的伤感的情歌,在那个北疆深深的秋天,苍苍如秋叶。 几个人在门口又唱又笑,我躺在毡房的角落里,盖着厚厚的被子,其实晚上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愿意提,闭上眼仿佛可以看见外面满天繁星,清晰可见的银河,整个草原一片漆黑,只有冬不拉和歌声飘荡在空中,传得很远,有一点浪漫。

5 游牧 哈萨克族是一个游牧民族,生长在天山脚下的哈萨克人,世世代代以放牧为生,以马代步,曾经的他们居无定所,过着真正的游牧生活,羊群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而现在,这种彻底的游牧生活已经很少见了,至少在我们能接触到的地区,大部分牧民有户口、有固定的家园,但由于放牧的自然原因,他们仍然保持着半游牧的状态,也就是阿亚拉一家的生活状态。 阿亚拉一家在山上有6顶毡房,在山下的乡里也有固定的居所,他们在特克斯县城还有楼房,阿亚拉说最好的地方,就是山上了,山上有树。每年夏天她都特别高兴,因为可以住在山上,他们喜欢住在牧场的毡房里,不喜欢住楼房,虽然楼房里电视冰箱什么都有。

每年5月,渐渐进入夏季,山上的牧草正鲜嫩,哈萨克人会把毡房和生活用品运到山上,以前是骆驼和马,现在有卡车。收拾好营地,把羊群、马匹、牛群还有家里的老伙计牧羊犬都赶上山,这就是夏季转场,羊群5月-9月中旬都在夏季牧场放肆的吃草。当然,如今的转场壮观程度早已不能跟以前的转场相比。 到了8月初,山上的草渐渐变黄,秋天会很快到来,短暂的秋天一过,雪一来,冬天也就到了。牧民们8月会在被保护的牧场打草,储备羊群冬天的口粮。 9月中旬以后,天已经很冷了,牧民们会把山上所有的毡房和物资运下山,所有的羊群、马匹、牛群、猫猫狗狗也全都赶回山下的冬季牧场,那里已经储备好了一冬的口粮,冬季转场开始了。




伊犁的春秋特别短,哈萨克的牧民每年都在夏冬两季的转场中来回迁徙,带着他们的家人,房子,和羊群。我们没有赶上它们转场的季节,却赶上了赛马会。 喀拉峻景区举行赛马会,阿亚拉爸爸告诉我们,他们一家准备去赛马会做买卖,会去几天,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如果我们一起去,可以跟他们一起住一起吃,不收我们钱。 那天下午王姑娘觉得特别无聊,在树林子里的大石头上睡着了,想想我们已经几天没有洗澡,考虑了一下,我们还是决定不去了。 他们当日晚上就要走,女人们白天开始收拾餐具和准备好的食物,把备用的毡房骨架和毛毡都绑好,阿亚拉跟着妈妈忙里忙外,把所有的碗洗的干干净净,她拉着我的手说,姐姐你们跟我们一起去喀拉峻吧。我说谢谢了,如果你们今天走的话,我们就去找韩师傅,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家了。我给阿亚拉拍了几张照片,她穿上了妈妈给她做的紫色小马甲,带着我的大草帽,我跟她约定,回去以后,会把照片寄给她。



下午时,我们跟着韩师傅去了另一户牧民家,那家人很多,宰羊烤串非常热闹。傍晚我看到山上有卡车开出来,我知道是阿亚拉一家人要出发了,我跑到一个小坡上,下面就是车道,卡车开过来,我喊着“阿亚拉,阿亚拉!”。 卡车开过去,没有回应,一会儿,阿亚拉爸爸骑着摩托车跟上了,阿亚拉坐在摩托车上,朝我用力挥手,大声说:姐姐!如果你去喀拉峻,一定一定记得去找我! 阿亚拉的爸爸也跟我挥挥手,慢慢开走了。 天黑以后,我坐着牧民的摩托车,去山上阿亚拉家里拿我们的背包。到了羊圈门口,毡房里没有一丝灯光,恰好下着雨,我跑到毡房门口,几只狗还在,它们还跟着我摇尾巴,但是我看了一下四周,阿亚拉他们的那座毡房已经整个不见,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碗柜和床板在夜里淋着雨。我摸黑去我们住的毡房拿了背包,仔细的把毡房的门和羊圈的门关好,离开了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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