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带走了你

这世界上陪我长大的人离开了一个。

小时候，你还年轻，一个人把我带大，做的菜最好吃，有一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我去超市买了煎的鱼，味道不好，拿来大晚上让你帮我回炉重造，立刻就变得超级美味，我一次就吃掉两大条。后来时光让你不停老去，你不再做饭，记不住回家的路就不再出门，再后来，你的老姐妹也不再精神，不能带着你去逛街，你就整日待在楼顶摆弄你的花花草草，折腾你的木凳子，有一段时间还因为老是在楼顶叮叮咚咚修凳子和孃孃闹脾气，好长时间不去她那里闲坐。 你喜欢喝酒，我大二那年你喝到胃出血住院，全家不给你再喝，你就每次偷偷去打酒，有一次在路上跌倒一直不敢和我们说实话。 都说老人就像一个孩子，所以我爹总是纵容你，任凭你把他的宝贝花弄死一盆又一盆，假装看不见你晚上偷偷跑到厨房喝酒，你敲坏了你的凳子，他就立刻跑去买个新的。以前我爹每天晚上七点准时帮你把屋里的电视开好，你走后，我每天下班回来，你屋子的门总是开着，到了七点吃饭，我爹还是要把你的电视开好，我每次看到都好难过，却什么都不敢说。 你离开我们，成了我们三个心里的一道疤，他们总觉得是因为去外地看病离开了你，让你觉得寂寞，才会这么不声不响就走。而我总觉得，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他们离开以后，我把花养死了，鸡也养死了，我打电话和老爹说，他说没事没事，你和奶奶好好的就行。可是，我连你也没有照顾好。他们去昆明后，你老是问我，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总说过两天就回来了，后来过了两天又两天，你就不再问了，每次都和我感叹：“他们要三个月才回来呢！就剩我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就总和你说，“我一下班就回来陪你了呀。”你就点点头，低叹一句:”那你要下班才能回来呢哈。”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就只能劝你多去孃孃那里常坐。可你总不愿去太久。 后来我听他们说起你很多事，才明白，你年轻时那么厉害而要强的一个人，其实一直无法面对自己老到会做错事，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需要别人盯着照顾，所以才不愿意去别人家，觉得会给别人添麻烦。那个时候我不了解，你总是不愿说，大概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有次大半夜我听见三楼有水声，就上去看，在楼梯口，看到你在水池洗东西。老天！那可是凌晨两三点，我本来想上去阻止你，怕你感冒，后来又没敢去。我猜你一定是拉肚子弄脏了裤子不愿让我知道，想悄悄一个人收拾好。那天我看到伴了你一生的骄傲在面对岁月时候的无奈，那是我帮不到你的地方，但我想成全你的骄傲。可是还是有些事，让我隐约的感觉到你对自己垂垂老去的无力和失望。每次你找不到拐杖叫我帮你找，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歉疚，记得只剩我们两的那个月，有一天你把楼顶的锁弄丢了，肯定一个人找了一下午吧，我猜。我回来，你很小心的和我讲你把楼顶的锁弄丢了，神情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让我觉得心疼，虽然每次我都说没事没事，可是好像一点也不能安慰到你。有时候我和你说话，你总是听不清，却总是只问三次就胡乱嗯啊的答应。那天我下楼，和你说我出去一转，我讲了三次你还是没有听见，却也不再问，自言自语的说“没有听清呀。”小小的身影透出一种无助。而我无法把你从这种无助中解救出来，只能尽量说些安慰的话。 后来你还学会了拒不认错这一招，你砍葡萄藤的根，孃孃说你不要砍了葡萄树会死的，你就偏要砍，还偏要砍死。你后来又走丢了一次，急得大家满城找，找回来后你一口咬定没走丢，只是去买膏药，还说，你们就是瞎紧张，我买完就回来了。 我每次讲起你的事，就觉得像是在说一个可爱又执拗的小孩，也许在你的执拗背后，也有你没有说出口的难过吧？就像你后来再也没有问过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没有讲过一个人在家很冷清，却清楚的记得他们离开了多少天。要知道，你曾经是个连过年都不记得的人啊。 我能给予你的陪伴本就不多，有次我和姐姐说过，你脸上的老年斑开始起灰皮，可能并不能陪我们太久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会如此迅速，如此让人猝不及防。后来我再也没有进过你房间，有次做梦还梦见你怪我再也没进去看你，可我怎么敢进。 后来....后来总归有一天，大家又会在其他地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