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本

临近高考几个月，日子又热又长，那些激励我们要奋斗的话语常常使我们麻木，就像没睡醒的早晨吃早餐，一本正经，不慌不忙。
老师教导最多的总是这几个月要我们拼命学，考个好大学，然后就有好前途。他话音刚落，每个人都几乎斗志激昂，除了班上几个留级生趴在那睡觉。隔一个课间，大家就困意丛生，摇头晃脑，都觉得那些话语与我们太过遥远。留级生坐起来擦了把口水，又把头歪向另一边，继续睡，于是大家接二连三地倒下了。
那些有希望考好大学的学生总是受到学校更多的期待与关注，晚自习他们被集中起来做额外的练习，考试排在靠前的同学要受到物质奖励，总是笔和笔记本或者免一个月伙食费。老师们耐心地帮助他们，有些傻问题我甚至都明白，可要是当他们的好学生问同一个问题一百遍时，那些老师却好像能给他们讲解一千遍，而不感到烦腻。这些老师仿佛变色龙，虽然总是变换无常，面对一年一年的毕业生，倒也是有规律的。我几乎不和老师们做过多的交流，赞同或者否定以及点头摇头，我都觉得多余，因此，我不明白学期开始他们对每个人都尽心尽力，特别照顾那些考试靠后的学生，亲自检查他们的作业，更多的让他们去黑板做练习，到这会我们都快离开时，却陌生许多。想到离别那天，我感到不舍，几乎要去亲那些揍过我的混蛋的额头了。
我老被人欺负，先前我喜欢和那些爱惹事的人鬼混，他们打架时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被打过几次，他们觉得对不住我经常点一支烟塞到我嘴里，买水的时候给我一瓶，我觉得他们很讲义气，并且这样以来我发现没人敢碰我了，就退出了，他们倒也没强迫我。我不会打篮球，不过午休的时候我去球场上，坐在一棵大银杏树下吃光我的冰淇淋，再去看别人打球，因为之前打球时我把手指弄伤了，还没好，他们总得叫我去投几个，看着我摇头，他们友好地挖苦我，好像得到很大的快乐，这时候我也和他们开玩笑。后来年级里查得严，他们连续一个星期买了六个球，全被没收了，然而最后，他们不像是铤而走险，于是在不想睡觉的课上时，就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混在上体育课的班级里打球去了。晚上宿舍热的人不想睡觉，大家就在宿舍里聊天，后来胆子大了，就计划爬出学校去网吧。有一回，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鼓起勇气跟他们去了，一切都很顺利，既刺激又害怕。早上，我们都瘫在座椅里睁不开眼，不知是哪个婊子告密，年级主任带着两个老师把我们带回去了，末了他们让家长来学校一趟，我们谁也不说话，不管怎样，都打定不通知父母，最后，我们被惩罚打扫厕所一个星期。
有谁买了杂志流传在大家中间，至今我还记得那本杂志总是越看越薄的只剩下几页没图的，被传的很久不知是哪个混蛋撕下了一页自己留着了，于是大家都顺手牵羊保存自己喜爱的部分。我也撕了一页，是个年轻的外国女人，很漂亮，至今还保存着。后来报纸莫名地流行起来，我们看着扬子晚报人民日报这类感觉不过瘾，就一起凑钱买军事报。开始我们对那些军事武器感到热血沸腾，讲起来头头是道，后来我们争论的就是中国能否打过美国，美国是否怕俄罗斯。那时中国和日本闹得火热，按照报纸上所说要不了几天中国就会和日本打起来因为钓鱼岛，我们都兴奋极了，不过几个星期以来谁也没打谁，报纸上仍然是那些军事专家在鬼扯。我觉得报纸上尽是吹牛，便一点兴趣都没了。
语文课也很无聊，不过老师换了一个，是个刚结婚有孩子的女人，我要是再老十岁，我非得告诉她她有多漂亮。她有一回骑车去学校看见我，快要迟到了，她让我坐她的车去学校，我傻了，一路上我捏着自己的大腿，胸口的心仆仆直跳，还没到学校门口我从车子上跳下来，也没说半正常句话，她奇怪地看着我叫我别迟到，我就跑向教室了，所以我不在她的课上胡闹。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字，词，句子，文言文，我觉得脑袋很大，有一次我看着一篇试卷上的小说，几乎哭了，眼睛里鼓满泪水，不过我不用在意被别人误会，连我自己都认为我打了一个哈欠。那是外国人写的一篇文章，描写到一个人的面部特点还有嘬腮帮，我身临其境，小说还可以如此让我感到强烈的真实感，地球上的人类都在做着相同的或不同的事，仿佛烟雾散去了，我看到世界热闹起来，不再那么单调孤独，生活不只是考大学赚钱，然后生孩子送进学校。我借了很多图书馆的书，希望找到更多的真实，有些书我没有还上，因为上课时被任课教师没收后不知去向。不过语文课我总是对老师充满笑意，等到她不再注意我时，便从课本下拉出小说散文来看，有时候也抄下来。被她抓到那次，她差点笑出声，她不认为我居然看世界名著，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觉得很难为情，我确实只是希望从书里找到我喜欢的有感触经历过的事物。她没有没收书，没说话便还给了我，兴许是得到她的默许，往后她的课上我觉得很舒适。
班主任调了座位，好学生被调到前面去坐了，我坐在大概没到中间，新同桌我只知道他不让我讨厌，他不说废话，我觉得很好。他也看小说，是那种网络小说，入了迷，经常不吃午饭，也用手机偷偷看。每回他要出去时我总是预先给他留空位，我怕他嘲笑我看那些经典。终于有一天他问我看的是什么，我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小说，我也不喜欢，只是我被某些东西吸引。我岔开话题，我自己也感到有些无聊了，便问他看的是什么。
当我和他在交流看法时被巡看的班主任瞅个正着，结果一下课，我俩被叫到办公室。他盯着我们说，你们上时写的什么混账玩意？我想说这才不是什么混账玩意，不过我看同桌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也就不说话。他又说，你们知道上课时该做什么吧？他把头压低了，我把头歪向一边。最后，他一口气把那杯热水喝干，说到，明天把你们父母叫来。于是我俩满不在乎地走出办公室，没说一句话。
经过几天的讨论，他在桌子上的课本上写了几个字告诉我他要写玄幻，修仙以及穿越小说，都市也行。我没敢想象他居然要写小说，更奇怪的是我自己居然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也萌发了写的欲望。我觉得他进展太快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写什么。他眉毛向上一挑，嘴角露出得意的欠揍的笑容。英语老师让他站起来读刚刚讲过的一段英文，全班静静的，他支支吾吾很窘迫，因为我们俩不知道她讲到哪让他到底读哪段。老师问他为什么对我笑，他也不出声。我说他没有笑，他刚刚只是牙疼让我看看怎么了。老师让我俩到后门的垃圾堆前面对后墙站着，我白了一眼后门边上坐着的那个笨的不得不去喝西北风的胖子，他总是笑嘻嘻的，而且一直引我发笑。我真希望一直背对着老师，最好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我已经写好了两章，不过你真是个男人。他悄悄地面对后墙的黑板像是不在对我说，真是傻的可以。我感到些轻松愉快，对他表示吃惊，便埋怨他要是他认为我是个男人，那男人就该和男人结交，除非他把头转向我，不然他就是个胆小鬼。他说他当然是个男人。不过我认为他疯了，他居然从袖子里摸出手机放到我肚子前，我看得出来他做足了准备，好像我们俩一起写小说是一件伟大的可以奋不顾身的事。
他从网上搜索了很多神话传说，还有各种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六道轮回作为想象的基础，他还要改写三国演义，人物是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童话故事里的精灵，圣经里的魔鬼撒旦；如来，玉帝，古希腊的众神，甚至上帝都是要打败的，不过主角永远是他自己，因为他不是被雷劈了就是被车撞死后穿越得到超能力，他觉得杀戮让人挺伤心，就让坏蛋做奴隶去了。他真有想法。
午睡时我老是让他把写好的几章给我看，我看了想笑，但我写不出来，所以很佩服。我也拿支笔放在本子上，可直到晚自习我还趴在白纸上睡大觉，口水把纸染黄了，我实在写不出半个字，万事开头难，我开始胡思乱想。原先的几个哥们看我精神恍惚，闷闷不乐，问我是不是遇到麻烦，想替我出气，他们总是情绪容易激动，个个身强力壮，我担心要是有什么人欺负我，他们会把他揍死。班主任老是劝那些打球的同学，说他们打篮球没有前途，至少没一个人是两米的高个子，还不如抓紧时间多学点。同时，又把班上的谈恋爱的同学拆散了，告诫所有人这时候搞男女关系是禁止的，还一直说些根本不重要但却让人听着很有道理的话。
最后几天，教室里坐的满满的，逃课的，说话的，睡觉的，除了那些仍在埋头苦学的人，他们总是那样，我不了解他们，大家呈现出平和的状态，人人都不愿抬起头做多余的动作，盯着桌子上的书，好像在努力多学点，又像是充满心事。我感到无聊的痛苦的生活快要结束了，又想不出接下来会有怎样的日子。我冷静极了，根本忘记还曾笑过，大家神情也一样庄重，仿佛刚参加过葬礼，我们活像一个整体，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团结。我记得，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开去考试的车子，还排队了，目送我们的老师在车开了很远才看不见，就像目送陌生人一样，我觉得他们应该至少该流几滴泪吧。
那天睡完最后一个午觉，我整理书本，打算卖掉，其中那本摘抄集子有些舍不得，同桌让我留着，他写的小说已经发到网上有人读了，我觉得我就是一时兴起，但他说那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没人拿刀逼着你，就没什么理由放弃。我想想很对，就保存起来。现在一想到它，总会希望拿起笔写写画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