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的世界（三）
3.小径分叉的花园
手机QQ弹出了游戏论坛上认识的朋友的消息。
“你听说过安利吗？”
看在他给过我24个G的游戏资源和攻略的份上，我抑制住拉黑他的冲动，这时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量子力学的平行多宇宙解释说，在小径分叉的花园里，总会有一条道路，让人们在生命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得到幸福，在那条完全幸福的道路上，有且仅有一个你在行走。这是多么令人宽慰啊，在每一次铭心刻骨的选择里，总有一个你选对了路，在茫茫的恒河沙数的宇宙里，总有一个你，终生幸福。”
“大哥，你是失恋了吗？还是被哪个传销组织洗脑了？”我发过去一个“妈的智障”的表情。正常情况下他给我发个“么么哒晚安”的概率都比给我发这么一段话的概率大。
“没什么，刚才手滑转发了群里一个玛丽苏的话，无视就好。你相信平行宇宙吗？”
“可能吧。”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你想做神吗？”
如果我面前有一面镜子，我大概会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和我发的表情包上的黑人问号脸一模一样。
下一秒我收到了一个群邀请。
之前那段时间我在玩一个战略游戏。看起来很简单，然而我总是玩不出最好的结局——反倒有时候游戏里的NPC会有这个结局。我一次次地在不同的时间点上S/L，改变每个我怀疑之前做错的选择，然而并没有用。我到底是哪个选项选错了，还是说从一开始我被分配的初始状态就注定了我不可能玩出完美结局？尼玛这什么破游戏！我对着电脑打了一拳。最后我在论坛上找到了一个发布攻略的人去问他。
“你为什么要在哪个选项选错了这棵树上吊死，就不能是别的原因吗。要达成神结局需要同时满足多个技能点，有一个不够都不行。”
于是我重新开档，一心加各个技能点，多次S/L之后，我发现加满所有的技能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很多技能属性是相克的，而且经常冒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随机事件，有的随机事件能让我前功尽弃，另外不时出现的各种选择题仍然不能选错……
我简直想把发布攻略的人骂一顿，最后还是把对话框里的字全部删了，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随机事件，怎样控制随机事件。
他却很淡定地说：“这个游戏的设定本来就是这样，好结局是小概率结果。随机事件就是随机的。可能性就是可能性本身，试图在每一个可能性背后寻找必然性，那是妄想。如果你真那么想赢，为什么不试试破解游戏，然后开控制台呢。”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努力我终于成功地破解了游戏，然后在控制台大法下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想要的结局。从此我就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和那个发布攻略的人一起专注于破解各种游戏中。
直到他发来那个群邀请。
我披着缀满金叶子的长袍，出现在高高的大理石柱的前面。
“我的孩子，你深夜徘徊至此，可是有任何祈愿吗？”
那个女孩被我吓了一跳，然后立刻转为了惊喜。她的容貌极美丽，高挺秀气的鼻梁，清澈湛蓝的眼睛如同地中海的海水，却带着一点淡淡的忧郁。
“我愿成为祭司，守护这座城市，我将把我自己献给你，一生忠诚于你。”
我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提醒自己，女祭司是要保持贞洁的。程序猿也是不会有女朋友的。
“会的，你会成为祭司的，我保证。”
“但是，”迎着她欣喜的目光，我叹了口气，“有时候即使愿望实现了，也不一定和当初设想的一样好。”
保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我转身离去了。
我认识你，卡瓦格城，或者当时还不叫卡瓦格城，神庙的最后一位女祭司。二十年后我会再次来到这里，听你最后一次弹奏竖琴。
十几年了，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当年高塔上那个女人。如果让我再次遇见她，我一定会拦住她，一定。
就像传说中同性恋拥有快速识别另一个同性恋的能力一样。
但是这大概没什么用，她应该还是不会告诉我任何清晰的信息。虽然，现在的我比十几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更加想知道些什么，半是身为同道中人意图窥探天机的好奇，半是对自己有朝一日陷入乱纪元中的恐惧。毕竟，庄生晓梦迷蝴蝶，我却不能永远耽于掌控一切的蝴蝶的幻境里。
还没等到我再碰见那个女人，我先被人拦住了，在我又一次拿着最新统计数据走出那栋上面写着“自由之家总部”的大楼之后。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确定来的时候没设定错时间地点，身上没有乱七八糟的流苏、羽毛、树叶之类的东西。我可不会像某人一样干出穿着草裙抱着尤克里里钻进联合国大厦的事来。
对方是个肤色白皙的少年，脸颊上几点小小的雀斑，冲我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嗨，我等你很久了。”
我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
“你会拥有属于你的平行的世界的。”
我忍着笑瞥了一眼他手里那本厚厚的语法书。幸好你遇到的是我，我可比某个社会/语言双困难模式爱好者善良多了，除了偶尔有一点点恶趣味而已。
我回到电脑前，查看着之前分派给另一个人的历史细节完成度。“比我的进度快多了，不过……”
“你怎么引用了这么多现有的指令？虽然我引用的也很多，但是吧，至少我都给改得面目全非了。你这样很容易引发两个世界的交叉，给里面的人认出来……而且你给人科技树点得那么高是想干嘛？”我给对面发过去一大段话。
他回了一个猥琐笑的表情：“说不定是你先被认出来，我的感觉很准。”
……那也肯定是被你坑的！我跟你负责同一个大区！想起了刚才那个红头发少年，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其实对面这家伙虽然有时候让人十分想吐槽，但关键时刻倒很靠谱。说是和我负责一个大区，实际上大区内三分之二的工作都是他完成的，否则以我的拖延症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主干代码写完。而正是他机缘巧合顺来的地球全部自然地理信息编码以及修改过后的部分地区初始变量，构成了这一整个虚拟世界的存在基础。
“这不科学。”那时候虽然才加群三个月，这句话已然成了我的口头禅。“资源是有限的，文明发展的条件又是如此苛刻，在这个矛盾的限制下，你如何能让所有大陆都发展出独立的现代文明？”
“为了提高多样性，必须突破现实的限制。我们可以修改几个关键初始变量。”他敲下了一串代码。
“这次又是你在星巴克从别人的电脑上顺来的？”
“哪里会总有那么巧的事。就不能是我自己写的么？”
开始这个项目以后，我补了很多历史地理知识，历史观也有了很大改变。受这个国家几十年来一以贯之的传统历史教育长大的我最初以为，每个人都走在同一条路上，只是有先有后，络绎不绝；后来以为，条条大路通罗马；最后才明白，世界远比我想象得要残酷，大家各自走在不同的路上，却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走到罗马。
而我们所做的改进，正是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都走到罗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