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颠说二

审判席上，我看见一个孤零零的侧影。
他的面容早已在我的记忆中模糊再模糊，唯有黝黑的面孔和深深的抬头纹让我印象深刻。他的眉眼之间间距很小，所以整体给人一种压迫感，甚至于胆战心惊。
四周议论纷纷。只不过是又一群的看客。
“这个人面生的很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看他那田螺眼，盯着法官那死形架子样。”
“哎哟，这年头什么事都有，我还不曾想到会发生在这里，真是嚇得怕！”
“估计是死刑噢。”
但是任凭法官步步追问，律师慷慨陈词，或者是观众以审判者与胜利者的姿态向他投以轻蔑的目光，这个人只是反复说着“不知道”“我没有”，至多不过在感情激烈急促的时候稍稍提高声调。没有爆发的迹象，没有声嘶力竭的辩白，但一切感情的流露都是如此真实。
一片嘘声。看来判刑是众望所归。眼前真是一场闹剧。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不是凶手，小镇的人际关系又是如此简单，所以一个陌路人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施害者。对此每个人都深信不疑，似乎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奇奇怪怪的证人相继出现，证明他在路途中匆匆忙忙，似有所瞒；他在客栈里的行为早已不轨，常听到磨刀霍霍之声；他在事发当天出没于麦田周围，面色焦躁……一切都在向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终于，他愤怒地站起来，环视四周。没有人理会他，直到我的目光与他相遇。
仿佛受到感召般，他盯着我很久。眼神也由愤怒转为沉默乃至木然。到最后，我只不过像一团空气，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我突然战栗了一下，不过旋即安慰自己，他这样做，仅仅是因为我是唯一回应他的人，并不是他有什么特别的洞察力，能够看出我才是凶手。
可是，“我是凶手”这个想法却是如此新鲜而陌生，让我越加惶恐不安。我不也是一个观众，正聆听着法官神圣的宣判吗？为什么要强加凶手这个角色给我？虽然这是事实，可是我也不是有意为之，拒绝它不可以吗？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暮春下午。草长莺飞，静谧如斯。让它继续下去，继续下去，不要让我，这个小小的人物，扰乱进程。
脑袋轰然作响。我想起了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