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老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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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不是我的老师,他是写剧本的。
我跟他说,我就爱钱,我希望钱也爱我。他说他也爱钱,幸好他是爸爸有钱的艺术家,他好幸运,要不肯定就卖房子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一定比钱更爱你”。
我觉得赵老师大概是世界上最早开始撩妹的几个人之一。
那年我十六,他二十四。
赵老师约我去他家吃炸酱面。他会做世界上最好吃的炸酱面。吃着吃着他突然抬头:“林子,我买车了,今后你让我送你上学吧。”
我低着头,用筷子一根一根从碗里往外拣黄瓜丝,没理他。他给我看一张海报,“你是否决定在三十岁之前成为富一代”,海报上印着两个讲座的教授。“有时候我就在想,长成这样富几代都没用了吧。”赵老师指指海报,给自己添了点酒,桌子上他那碗面里堆满了我拣出来的黄瓜丝。我拣累了放下筷子抬头看他,“黄瓜可真讨厌”。他也看着我。
赵老师不是特高也不是特帅,可是就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看我,还是恰巧我的动作引起了他的短暂的注视。我更希望是第一种情况,虽然那样有点瘆人。
我们接起来刚才“富一代”的话题。“成不了,我怂,还懒。”我说。
“没事儿。”
“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你可以参考一下。”他停了一下又说。
“你说。”
“你应该去把眉毛修直,这样你会非常正,我会非常喜欢你。”
“不会修。”赵老师的思维真跳跃,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
“找个人。”
“没钱。”
“你何时过生日?”
“后天。”
“那我请你修眉。”
“神经病。”
“真的。你是个漂亮姑娘,我迫不及待,要请你修眉。”
赵老师真的请我修了眉,但我觉得自己突然变的丑极了。
“林子呀,”
“赵老师您说。”
“我还靠谱吧。”
“靠谱。”
“我表现的一切优良品质,都是想睡你的表现。切记。”
“您不用说我都知道,您就这德行。”
“那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我们睡觉吧。”
我没说话。
“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在一起呗,等你愿意了,我们在一起睡觉。”
我还是没说话。
赵老师是个套路王。
隔天他带我去看了他的新车,一辆白色牧马人。赵老师把我抱到车前盖上,我在上面胡乱画了一个纹身图案的老虎。我又坐了一会儿,就从车上滑下来回头看了看那只老虎。“它可真丑。”赵老师笑得像个智障,等他停下来不笑了就低头亲了我一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亲我,我明明差点毁了他的新车。他可能是要报复。我钻进驾驶室,隔着车窗向他喊:“赵老师你把它漆成红色吧。”
赵老师爱喝酒,我不上学的时候他经常带我去我家附近的海边,坐在沙滩上从天刚黑喝到半夜。沙滩旁边有个停车场,我经常路过,却是最近才知道它还有个别名叫车震天堂。
看海喝酒这件事夏天还好,到了秋天冬天,风能把喝了大半瓶单一麦的赵老师吹的异常清醒。他躺在沙滩上,我趴在他的胳膊上,侧着脸看他,他就也转过头看着我说,“好想知道未成年的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没用极了。”
“那如何快乐的当个废物?”
“长得美,少喝热水多熬夜。”
我一度觉得Gone Girl的那段片头片尾都是从赵老师这儿学的。
赵老师算半个网红,我认识他很长时间以后发现,不少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人都听说过他。有天脸书上突然有人给我发消息问我:“你也认识赵老师啊!”我一愣,“哦,是啊。”那时候我还没跟赵老师在一起。我问那人,他和赵老师熟么,“不熟,就知道他身边小姑娘挺多的。”他回我。
经过这件事,我突然发现我并不是一个过分早熟以至于提前衰老的姑娘了。
而赵老师大概也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缺少看淡一切、看破红尘的觉悟,所以他邀请我有时间去他家吃炸酱面。
所以后来我和赵老师进行了一次关于他操不操粉的深刻谈话。那是墨尔本二月初一个的下午。赵老师的家在一所很老的大学后面,楼下不断有学生来来回回走过。窗外的空气潮湿闷热,屋子里面因为不间断的空调制冷变的冷而干燥。我盘起腿坐在床头点了根烟,他也盘起腿坐在床尾点了根烟。我看着他,他不说话。我扯了个皮筋把头发绑高,跳起来拉开窗帘,把几扇窗户全都敞开。
我一直有种错觉,坐在不开窗密闭的空调房里抽烟会窒息而死。可是赵老师经常这样做,现在他却坐在我对面满脸堆笑,活的好好的,看起来特别贱。他的头发和我的差不多长,发质很好,我有点嫉妒。但他的自来卷一点也不好看,只是乱。他用手向后拢了一下,没有用,头发们立马发散,直挺挺地弹回了原来的样子。我总想扯着他的头发一剪子下去,那样就清凉多了。
我发现我盯着赵老师的头发看了好久,烟灰落到了吊带上,用手掸反而死死地黏在衣服上留下一片污渍。
赵老师靠到我旁边给我读他回女粉丝的消息,态度诚恳,字正腔圆,操着一口二环以内的正儿八经的京腔: “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当时加你可能就是想约炮,现在我已经不在那个城市了,况且你还不一定好看。你删了我吧,我是个浅薄的傻逼。”赵老师最后那句话说的一点没错,我挺羡慕他的不要脸。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我一点精髓都没学到。
最后真是一点东西都没留下呀。
前些日子我发了条朋友圈,是关于我想起赵老师请我修眉的这段故事。他在下面评论了一句,说有一天他看见我了,眉毛挺好看,不用修了。我回他你可真傻,这回你一个见我的理由都没有了。想了想,把评论删了。他是什么时候见到的我呢?好像是有那么一天,美术馆旁边停了辆红色的牧马人。
我还是很喜欢赵老师的,我觉得他不是个太坏的人。他很像卫生巾上留着的那滩血或者是脱下胸罩以后皮肉上留下的吊带勒出来的痕迹。
陈卫写过一句话:不擅长人情世故的人也会在小说里写一些人情世故。
真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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