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1) Potosi
Potosi
银山
在玻利维亚西南部无尽的山峦中穿行，你一眼就能辨认出Potosi。这个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看起来像是一片用红砖砌成的连绵山丘，被面前一座更巨大的棕红色的圆锥形山体压迫在脚下，显得既十分渺小却又紧密坚实。
这座山叫做Cerro Rico，西语中的财富之山。虽然置身于当今美洲最贫瘠干枯的一片土地上，可它4800米的顶峰下却藏有人类曾经发现过的最大的银矿。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发现这座宝藏后欣喜若狂，冒险家、贵族、军人和狂热的青年蜂拥而至，在Cerro Rico的脚下建立起一座全世界最大的工业都市。疯狂的挖掘和简单的冶炼之后，源源不绝的银子被运送回西班牙。据说整个16世纪全世界60%的白银产量出于Potosi。更有传说，Potosi出产的白银可以铸成一座银桥，从南美腹地的Potosi连至大洋彼岸的马德里。银桥止于想象，但曾经这城确曾用白银铺砌教堂之间的道路，其奢华至极令人唏嘘。难怪塞万提斯曾描述无量财富时写道：“Vale un Potosi”。（“值一个波托西”）
西班牙帝国的狂欢背后，是印第安土著人的漫长噩梦。殖民者强迫土著成年男子挖矿，经年累月的住在矿井里，不停的工作，直至死去。历史统计约八百万土著人死于银矿。死亡率越来越高，以至西班牙皇室开始从非洲运送黑奴来银矿工作。数万名黑人同样不能逃脱惨死在矿中的厄运。
“Mountain that eats men alive”（吃人的山），这里的文字这样记述。
五百年无休止的悲剧之后，今天Potosi仍然有12，000工人在此工作。他们不再需要为殖民者的命令劳作，而是自愿承担风险个体采矿，甚至学生和其他职业者也常常来求一份兼职。大面积的银矿不复存在，他们但求凭经验采一些碎矿，维持勉强的生计。诺大的矿山被分割为500多个小矿区，彼此相连却都有各自的入口。我们随着向导进入位于4300米高的一个入口，沿着运送矿石的轨道行走，才意识到走入一个巨大复杂的迷宫，蜿蜒曲折，岔路丛生，时而宽阔时而只能爬行。侧壁表面变化莫测，有时满是红色或者黄色的矿石晶体，有时则只是干燥的岩石，有时则是奇怪的液体。这里的温度时高时低，靠近入口处寒风阵阵，往深处走则热到浑身大汗，倒仿佛是在沿着大山喷张的血脉一呼一吸。
黑暗中看到许多的矿工，坐在轨道边挑选矿石，埋炸药引线准备开矿，推送满载的铁皮车出矿，或是一个人默默的在通道中走。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嘴里塞满的可卡叶子。Potosi人发现嚼可卡叶子可以精神亢奋，保持工作24个小时以上。也看到他们所喝的酒，96%的酒精浓度，也许只有这样才可以忍受矿道里日复一日的枯燥与恐惧。
Potosi人信仰大地母亲Pachamama，也信仰基督。可在矿井之下，被供奉的只能是魔鬼，他们长着野兽般的面容与犄角，呲着残缺不全的牙，叼着矿工敬奉的香烟，浑身赤裸，露出夸张般巨大的阴茎。每个矿至少要供奉一位魔鬼，传说他们掌管矿下黑暗里的事，掌管事故与灾难。
你想起在Guayasamin的人之教堂中，最上方穹顶壁画描绘的就是Potosi的人们，画家笔下那些骨肉嶙峋的枯身，瘦的只剩下胸腔那一圈肋骨。黑暗中的人们或跪，或坐，或是弯曲地向上伸张。似乎听见那枯槁成方形的骨与骨的摩擦，看见那黑洞中不断蜷缩弯曲的身体。在Guayasamin的讲述中，你第一次看到欧洲与残忍并置在一起。直到你来到Potosi的银矿里，走进它那一无所有的贫穷里。你看到高级的文明的残忍，和弱小的文明的苍白沉默。
离开矿山，走进城市，你惊讶于这座城某种正式的气质，甚至是骄傲吧。傍晚每一条街巷里，鼓乐声震天。推开封闭的院门，看到那些稚气未脱的少年在学校的庭院或在礼堂里踏着方步，操练军乐队列。巨大的声响让刚上高原的人心跳剧烈的可怕。看那些孩子眼神里的刚毅，似乎是在战场上直行的战马。
另一个白天，你发现人们在游行示威。矿工、学生、教师、医生组成了不同的方阵，每个方阵会在行进之初点一柱响鞭，人们高举起格瓦拉的画像，玻利维亚的国旗，学生们谈笑自如，工人们一脸严肃、平静的走着。
走进矿井与置身之外似乎构成了两种世界，一个充满了沉重和枯燥，时间几乎失去了存在感。黑暗和偶然主宰着命运的每一次操作，丑陋意味着权力。而另一个则充满了活跃的步伐，人们开始呼喊，骄傲的气息在仪式中散发开来。可构成两种世界的却是同样的人。
黑暗会被记得吗？光明呢？
也许人们都是坚强的健忘者。
仇恨会被记得吗？那些人与人，同类对同类犯下的罪孽？
遇到一个热情的西班牙人，帮我指明医院的路。他安慰说这个高原病有的人会好，有的人则必须离开。然后他憨厚的笑着说，去年他旅行到这里病倒了，遇到一位玻利维亚女护士，相爱，结婚，于是就留了下来了。
宁愿相信个人和种族的罪恶是无关联的。
又或者，一切的爱和恨里有命运的轮回与宽恕。
银山
在玻利维亚西南部无尽的山峦中穿行，你一眼就能辨认出Potosi。这个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看起来像是一片用红砖砌成的连绵山丘，被面前一座更巨大的棕红色的圆锥形山体压迫在脚下，显得既十分渺小却又紧密坚实。
这座山叫做Cerro Rico，西语中的财富之山。虽然置身于当今美洲最贫瘠干枯的一片土地上，可它4800米的顶峰下却藏有人类曾经发现过的最大的银矿。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发现这座宝藏后欣喜若狂，冒险家、贵族、军人和狂热的青年蜂拥而至，在Cerro Rico的脚下建立起一座全世界最大的工业都市。疯狂的挖掘和简单的冶炼之后，源源不绝的银子被运送回西班牙。据说整个16世纪全世界60%的白银产量出于Potosi。更有传说，Potosi出产的白银可以铸成一座银桥，从南美腹地的Potosi连至大洋彼岸的马德里。银桥止于想象，但曾经这城确曾用白银铺砌教堂之间的道路，其奢华至极令人唏嘘。难怪塞万提斯曾描述无量财富时写道：“Vale un Potosi”。（“值一个波托西”）
西班牙帝国的狂欢背后，是印第安土著人的漫长噩梦。殖民者强迫土著成年男子挖矿，经年累月的住在矿井里，不停的工作，直至死去。历史统计约八百万土著人死于银矿。死亡率越来越高，以至西班牙皇室开始从非洲运送黑奴来银矿工作。数万名黑人同样不能逃脱惨死在矿中的厄运。
“Mountain that eats men alive”（吃人的山），这里的文字这样记述。
五百年无休止的悲剧之后，今天Potosi仍然有12，000工人在此工作。他们不再需要为殖民者的命令劳作，而是自愿承担风险个体采矿，甚至学生和其他职业者也常常来求一份兼职。大面积的银矿不复存在，他们但求凭经验采一些碎矿，维持勉强的生计。诺大的矿山被分割为500多个小矿区，彼此相连却都有各自的入口。我们随着向导进入位于4300米高的一个入口，沿着运送矿石的轨道行走，才意识到走入一个巨大复杂的迷宫，蜿蜒曲折，岔路丛生，时而宽阔时而只能爬行。侧壁表面变化莫测，有时满是红色或者黄色的矿石晶体，有时则只是干燥的岩石，有时则是奇怪的液体。这里的温度时高时低，靠近入口处寒风阵阵，往深处走则热到浑身大汗，倒仿佛是在沿着大山喷张的血脉一呼一吸。
黑暗中看到许多的矿工，坐在轨道边挑选矿石，埋炸药引线准备开矿，推送满载的铁皮车出矿，或是一个人默默的在通道中走。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嘴里塞满的可卡叶子。Potosi人发现嚼可卡叶子可以精神亢奋，保持工作24个小时以上。也看到他们所喝的酒，96%的酒精浓度，也许只有这样才可以忍受矿道里日复一日的枯燥与恐惧。
Potosi人信仰大地母亲Pachamama，也信仰基督。可在矿井之下，被供奉的只能是魔鬼，他们长着野兽般的面容与犄角，呲着残缺不全的牙，叼着矿工敬奉的香烟，浑身赤裸，露出夸张般巨大的阴茎。每个矿至少要供奉一位魔鬼，传说他们掌管矿下黑暗里的事，掌管事故与灾难。
你想起在Guayasamin的人之教堂中，最上方穹顶壁画描绘的就是Potosi的人们，画家笔下那些骨肉嶙峋的枯身，瘦的只剩下胸腔那一圈肋骨。黑暗中的人们或跪，或坐，或是弯曲地向上伸张。似乎听见那枯槁成方形的骨与骨的摩擦，看见那黑洞中不断蜷缩弯曲的身体。在Guayasamin的讲述中，你第一次看到欧洲与残忍并置在一起。直到你来到Potosi的银矿里，走进它那一无所有的贫穷里。你看到高级的文明的残忍，和弱小的文明的苍白沉默。
离开矿山，走进城市，你惊讶于这座城某种正式的气质，甚至是骄傲吧。傍晚每一条街巷里，鼓乐声震天。推开封闭的院门，看到那些稚气未脱的少年在学校的庭院或在礼堂里踏着方步，操练军乐队列。巨大的声响让刚上高原的人心跳剧烈的可怕。看那些孩子眼神里的刚毅，似乎是在战场上直行的战马。
另一个白天，你发现人们在游行示威。矿工、学生、教师、医生组成了不同的方阵，每个方阵会在行进之初点一柱响鞭，人们高举起格瓦拉的画像，玻利维亚的国旗，学生们谈笑自如，工人们一脸严肃、平静的走着。
走进矿井与置身之外似乎构成了两种世界，一个充满了沉重和枯燥，时间几乎失去了存在感。黑暗和偶然主宰着命运的每一次操作，丑陋意味着权力。而另一个则充满了活跃的步伐，人们开始呼喊，骄傲的气息在仪式中散发开来。可构成两种世界的却是同样的人。
黑暗会被记得吗？光明呢？
也许人们都是坚强的健忘者。
仇恨会被记得吗？那些人与人，同类对同类犯下的罪孽？
遇到一个热情的西班牙人，帮我指明医院的路。他安慰说这个高原病有的人会好，有的人则必须离开。然后他憨厚的笑着说，去年他旅行到这里病倒了，遇到一位玻利维亚女护士，相爱，结婚，于是就留了下来了。
宁愿相信个人和种族的罪恶是无关联的。
又或者，一切的爱和恨里有命运的轮回与宽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