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姓名？”
开头这一句，总没什么新意。
“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姓名！”
白大褂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白色的墙壁上不沾灰尘，我的话语在上面折射，却沾上了苍白与空洞。
“2180，你不配合我的工作，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白大褂摊摊手，把病历本合上，手中的钢笔漫不经心地点着玻璃桌面。
空旷的诊疗室中，回荡着钢笔尴尬的呻吟。
我盯着起落的钢笔，默默计算着时间。还有七十六次撞击的时间，我就会开始病发。
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情要记起。
“医生，听说二十年前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钢笔悬停在桌面，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来是个不错的开场白。
“1998年。”白大褂的声音也沾上了苍白与空洞。
“那东西一定对你很重要。”我低下头，略微表达我的歉意，“你有没有再回到过那一年？”
“没有，从来没有！”他不经意地向电子眼的位置瞄了一眼。
“我去过。”我盯着他的眼睛。
“2180，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是来谈你的病的。”白大褂有些慌乱地整了整病历本，钢笔重重撞在玻璃桌面上，好像要把桌面戳出一个洞。
“我并没有转移话题，医生。”我把身体的重量压在椅背上，十指用力交握，“这才是重点。1998年，对你是一个梦魇，对我亦然。时间恐惧症，医生，我的病因就是时间。”
“1998年，你说你经常会回到1998年，'回到'是指身体还是灵魂？”白大褂翻着病例，煞有介事的语气。
不过，钢笔告诉我，他的心里在颤抖。
“身体。”我要用一个希望，击溃他的意志，“不止是我的身体。”
“你的病例上写着，你于在2008年12月8日第一次失踪，失踪21天。随后，开始发病。”
“不不，我要纠正一点，发病是在很久之前。在我发现记忆开始变得模糊的时候，我开始恐惧时间。我不愿意让时间再流动，而且要它倒回，只是这很难，时间不会随意改变。就像河水要向东流去，要改变它的流向需要花一些力气。”我尽量让我的解释可以通俗易懂。
“1998年，为什么对你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我沉默片刻，“也许有一些东西我在那一年丢失了。”
“你第二次失踪是在2016年，失踪210天。你去了哪里？是不是1998年。”
“我没有去，或许我去了。”我有些不确定地摇头，“我只知道，我快要成功了。”
“你找到了丢失的东西？”
我抬起头看着白大褂，他眼里带着焦虑，“医生，你很久没有敲桌面了。”
白大褂皱了皱眉，用钢笔，敲了一下桌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能感知时间的？”
“从你进门那一刻起。”我的思路突然开始畅通，“2180！”
白大褂笑着合起病例，慢慢把病例本推到我面前。
“里面写的不错，有参考价值。”白大褂把钢笔悬在玻璃桌面上，“看到了吗？倒影。”
我忍不住看去，钢笔的影子在玻璃中清晰呈现。
“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不能感知时间的。”医生拍了拍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不知道。”我有些疑惑地盯着钢笔的倒影，“那里应该有一行字。”
“比如？”
“1998年，12月8日，天气晴。”
“是日记。”白大褂眼中露出欣喜。
“是日记。”我肯定地回答。
“我要找的原来是一本日记。”白大褂喃喃自语。
我突然惊醒，一把夺过本属于我的钢笔，匆匆在病历本上写下诊断结果。
白大褂是带着笑意离开的，我看到他带上了诊疗室的门。
我从玻璃桌面下拿出一本棕色的日记本，慢慢翻来。
“1998年，12月8日，天气晴。
我会忘记一切，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我合上日记，看着桌上散成两半的钢笔，玻璃中有两个影子。
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
而现在，已经出门去寻找过去。
我伸手握住未来，进入2018年的诊疗室。
我是一个医生，要去见一个病人。
时间，是他的恐惧。
而我擅长不药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