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于听者

      对床的室友上来时，我还没有睡着，置身于黑暗的世界里，脑子却异常清晰。像往常一样，衣服与被子之间，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随之而来的是“滴”的一声，她开动仪器了，接下来，我就会听到有规律的“滴滴滴”声，持续十五分钟，停顿两分钟，再响十五分钟，每晚都是如此。她刚用这个按摩垫子时，我还听不惯这单调毫无美感的机器声，一个月后，我倒觉得这是极佳的催眠曲。
      “咦”，我低低地叫出了声，“怎么开了却没反应？”难道机器坏了？我一个转身，往她那边望去。“不是啊，我都还没开呢！”她估计都无语了，以为我早就睡着了。周遭的空气凝结成尴尬的水汽，我笑了笑，自嘲道：“我成了笑话里那个等另一只鞋子掉下来的邻居了！”
      笑话是这样的：有一个男人，夜夜酗酒到深夜才回家，又大手大脚的，常常解了鞋带，把重重的皮鞋往地板上一踢，响声之大，常常把住在楼下的邻居吵醒了。一天，男人出门时，邻居向他委婉地提了建议，希望他以后脱鞋时轻点，不要弄出那么大的声响。这天深夜，男人回到家，坐在床边，开始脱右脚上的鞋，按照惯例，随意地扔在地板上。等到脱左脚上的鞋时，他突然记起邻居的抱怨，就把脱下的鞋轻轻地放在地板上。第二天清晨，男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原来是楼下的邻居，嚷嚷着：“还有一只鞋呢？你什么时候把它脱下来？我后半夜一直没睡着！”
      当时听了，一笑而过，现在细细想来，我们笑的是谁呢？不是那个大大咧咧、不顾虑他人感受的男人，而是那个敏感、做作的邻居。这真是一个对于神经衰弱者不怀好意的世界。
      常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对于失眠者来说，他人的鼾声或者均匀的呼吸声无疑为一种赤裸裸的诱惑，且可听不可进入，失眠者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们可以睡得那么香？甚至会让其产生一种狭隘的报复心理：吵醒某个人，希望同某人分担失眠的痛苦。当然，这种“阴谋”都不会得逞。你无法让一个秒睡的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木板床轧得吱吱响；你无法准确描述夜雨的淅淅沥沥，院子里的虫鸣声同家乡的有多么相似，或是，柜子里轻微的响动，在不同的耳朵里，大不一样。对于一个敏于听的失眠者来说，先是有着短暂的审美愉悦，再引发一段惆怅的思乡之情，看看时间，凌晨两点，接下来恐怕只能嘲笑自己当下无法控制的处境，后脑勺还有点隐隐作痛……
      在早晨七点，失眠者突然睁开眼睛，会惊讶地问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根本找不到答案，脑海中毫无睡眠的痕迹。随意点开朋友圈，几个朋友都发了心情，“失眠”，原来在同样的夜晚，失眠者各自在孤独的壳里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