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草
四月的春天,山坡上长满了草。
有一种小孩子们都喜欢的,游戏用的草,有着圆圆的叶片,有麦粒大小,脆弱的绿色。两个人各执一边,轻轻一拔,叶片裂开了。尖的一端是男生,凹的一端是女生。懵懂无知的年纪,就跟着大人学会了这种游戏。
撕开后,得到男生形状的一方就会高兴,反之得到女生的就会伤心。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好像男生女生定输赢,得到象征男生一端的在大人们眼里就是好的,以后会享福。女生的以后命就会很苦。
可能是记忆遥远,也有可能是本来就糊里糊涂,懒得追根问底的性格所致,一直以来,也没能懂这其中的含义。
后来随着阅历增加,年岁增长,隐隐约约明白了其中一些含义,知道的越多,却越来越伤心,因为这个游戏背后居然隐藏着让女性伤心难过的不可说的因素,一直被压抑的女性对自由的渴望,对平等的需求,一直没人说。
高中毕业那年,买了一本《红楼梦》。在夏天,我家干净的院子角落,趁着夕阳未落的余晖,打开刚要准备看。忙碌的母亲走了过来,对着我笑了笑。那一刻,真是岁月静好,阳光明媚。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看。《红楼梦》比较厚,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读完,并且我的理解力阅读能力也比较慢,我读起来,会比一般人要更慢。
又一天的傍晚,抱着一捆干草进入院子的母亲对我说:平子,你爸说了这个《红楼梦》,女孩最好不要看。看多了不好。
勤劳的母亲不识字,对自学会写字能看懂历书的父亲很是崇拜。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母亲很会说话,没有直接点破,很含蓄委婉地表达了父亲的意思。
母亲吃了不认字的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所以她一直支持让我上学。她的名字,是在我上小学后一笔一划教会的。她其实很聪明,一学就会。只是外婆,那个民国时代的传统小脚老太太没给她机会,原因很简单,女娃娃家,会做家务就可以。不需要识字。
母亲和外婆一样,八九岁的年纪就开始烧茶煮饭,带年幼的弟弟妹妹。好不容易晚上大人回家,贪玩的年纪,母亲跑出去小伙伴家呆上几分钟,外婆就在门口开始她深情的呼唤——三姑娘啊,嘎来了。不早了,还不嘎来啊?大概喊三四遍,听到呼唤声,母亲带着“小尾巴”一起回来。“小尾巴”是母亲的妹妹,我的小姨。等她们俩都回到家,关上大门。严肃的外婆就开始她的“教育”(训话):“丫头嘎,丫头嘎。丫头就要在家里呆着,三姑娘呢,你是姐姐,要给老姑娘(我小姨)做好榜样。”少年的母亲和年幼的小姨一声不吭。 小学到初中的求学时段,无忧无虑,成绩还可以。别人偶尔碰到,当着母亲面,会夸我。你家小女儿很厉害,长大会有出息。礼貌性的客套,母亲也礼貌性回复:哪里哪里,丫头,有再大的出息又有啥用?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母亲,小姨,都是喜欢春天的。她们都于春天离开。小姨三月,母亲是四月。 再过几天,母亲的忌日快到,是春天,谷雨前一天,干净的一天。 四月,故乡的山坡,姑娘草疯长。 四月,三姑娘的坟头长满了青草。那些青草当中,就有姑娘草。
2016.04.07初稿
2016年4月中旬母亲永远离开。
2020年3月中旬小姨离开我们。
2023.04.03修改